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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它们总喜欢呆在一棵树的下面，我就联想到，是不是上吊死的？还有许多鬼喜欢坐在河边，还有的就站在对面的楼顶，直直地，呆呆地，头发好长，红红的眼睛。可是我觉得它们很美，并不可怕。 我已经习惯了，因为有灵儿在我身边。 灵儿说她是灵界的魔法师，是灵王的女儿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，所以我的家从来没有鬼来作乱。 她说：没有人能够看到我，除了你。 我不会伤害你，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一个人。 我住在一群楼对面的小山坡上，一座普通的房子。我和父母，两个弟弟，莱英子和华阳子，我们一家人曾经很幸福。后来我的父母死了，在我很小的时候。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镇，名字叫做南山镇。 莱英子和华阳子是南山镇最出色的幻术师，他们很少回家，因为有一次，莱英子说屋里有鬼气，非常浓厚的鬼气。而且，是一只威力极大的鬼。 听了这话，我感到万分骄傲，为灵儿的法力感到自豪。 灵儿说：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，如果你遇到了危险，就伸出双手，平举到胸前，说一声，灵儿，灵儿，我就会出现啦。 去学校的路上，灵儿跟在身后，笑着说。 我感觉越来越离不开她了，她漂亮，温柔，疼惜我爱护我，了解我的感受。虽然她只是一只鬼，而且是灵王的女儿。 我不知道和灵王的女儿相好，会有什么下场，但是最近我想，它肯定不会放过我，因为灵王脾气暴躁，经常无缘无故地杀死不听话的小鬼。 我对灵儿的话很好奇，我说：鬼已经死了，还会被杀死吗？ 灵儿在学校的门口，轻轻地摸我的脖子，当然啦，鬼死了就会下地狱，就会永不超生啦，不但没有了来世，还会被征入灵界的军队。 军队？灵界还有军队？ 对呀，灵儿调皮地说，它们都要听我使唤的，让它们为我洗脚，帮我梳头，嘻嘻。她笑的时候真好看，如果不是一双红眼睛，我真不敢相信，她是只鬼，是世上最有权力的鬼，掌控着灵界的军队。 也把握着人的命运，我想，她要让谁死，一定逃不过天明的。但是她又这么温柔。 第二章：轮回法王 我的班主任是个科幻迷，老爱研究外星人啊鬼怪啊什么的。他姓郑，是一个善良的人，今年三十岁，还没有老婆。他说，算卦的说他到三十岁就会死，现在距离他的三十岁生日只有一个礼拜了。 他当然不相信，因为他是老师，老师是不能相信迷信的。但是我知道，他心里很害怕，而且他最近的确倒霉。经常在下楼梯的时候摔倒，打电话时掉线，在校园里会迷路。每次到半夜，他家里的电话都会响，一直响，他不敢接，蒙上头，一觉睡到天亮。 在他进教室的时候，我就看到他身后跟着两只鬼，血红的眼睛，头发散乱，但是很美，很干净，仿佛刚刚洗过澡。 这是两只年轻漂亮的女鬼，穿着雪白的衣服，看见我在瞧她们，很惊讶，因为想不到有人能够看到，而且是个孩子，一个普通的男孩子。于是她们就走了，很快地走了，经过我跟前，对我笑了笑，裂开红色的小嘴，露出洁白的牙齿。 我对老师说：你不要上班了，快回家去吧。 为什么？ 因为你真的快死了，算卦的并没有骗你。 他哈哈大笑，像遇上了世间最奇特的事，过来摸我的头，摸我的脸；我感到他的手好凉，他的心也好凉。就和死人的皮肤一样，而且他的眼睛里泛着轻微的红色。 我问他，你的生日是哪一天？他不告诉我，接着就下课了。 在他生日的第二天早晨，我到学校，听说他死了，因为晚上接了个电话，校长说，他住在隔壁，听得很清楚。半夜十二点的时候，电话铃铃地响，响个不停。于是郑老师就去接，和电话里的声音说话，接着就没了动静。 校长说这番话的时候，手一直在颤抖，我想是因为他见到了郑老师的尸体，在桌上趴着，头朝下，眼睛变得血红。他们都没有见过鬼罢，所以一见到红眼睛的死人，心里不由自主地恐惧。但我已经不同了，我每天都和一只鬼共同生活着，而且隔一天不见，我就会很茫乱，想念灵儿。 我真的想她了，因为她有四五天没来，加上郑老师的死，让我觉得生命真是无常，原来他的命运早就注定好了，只等到这一天，灵界的鬼来捉他去。我要问问灵儿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夺去一个善良人的性命，拆散他们夫妻，丢下他的儿子，让他去做寂寞的鬼。 晚上到半夜，我在屋后的阴影中，伸出双手，小声真切地念：灵儿，灵儿。 嘻嘻，她果然出现了，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，想我了，念我了，知道我的好了吧？我说灵儿不要闹，我抚她的红眼睛，在淡薄的月光下发着洁然的彩，映着她狡黠的内心。她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，我想，如果不是鬼。 我问，郑老师的死是不是你安排的？ 郑老师？灵儿很奇怪，我不知道呀，这几天一直在父亲身边，你知道的，父亲脾气不好，经常发火，所以我要顺着他的。 既然她不知道，我就没了办法。但是我隐约觉得，这件事情背后，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，凭我的直觉，凭我对灵儿的了解。因为灵儿掌握着灵界的一切生杀大权，和她父亲一样，灵界所有的事情，要经过她们俩的同意。 但是这一次，没有，就连灵儿也不知道。 灵儿坐在我家的客厅里，坐在沙发上，悠然自得地看着我喝杯子里的咖啡。她轻声地笑，闪动着红色的大眼睛，灵动的大眼睛。 莱英子很紧张，因为他听到了这一声笑，另一个世界的笑，但他看不到。虽然他是一名出色的玄术师，拥有强大的法力，但他对于鬼，并不了解，他只是善于魔法。他可以瞬间挥起锋利的玄光，将一棵大树劈为两半，然后被警察带到精神病院，接受治疗，但他却无法证实鬼的存在。 人们不相信我弟弟是幻术师，人们相信科学，相信进化论，相信书上的一切。精神病院的大夫说，你再偷偷锯断街上的树，就让你去蹲监狱，老师也说，你再装神弄鬼，就开除你。 莱英子站起来，到我身旁，坐下，使劲儿地支起耳朵，猫着腰听，说，哥哥，我觉得你这儿不大对劲儿，怎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呢？ 我不吭声，因为灵儿捂住了我的嘴，正瞪大了红眼睛，看莱英子左脸上的黑痣，抿了嘴笑。华阳子则闭上了眼，我知道，他又开始运用玄功了，他已经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天，想找出灵儿，证实她的存在。 但他们没有办法，一点儿都没有。 我说，莱英子，你听说郑老师的死了吗？ 嗯，很奇怪。莱英子说，我知道有个算命的先生，在十年前说过这件事，他还说郑老师会在二十五岁娶老婆，果真验证。 华阳子睁开眼睛，插了句：世上有能耐的人太多了，不要管闲事，说不定真的有鬼，你可对付不了。我们学的是幻术，捉不了鬼。 华阳子永远都这样，喜欢闭着眼睛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 莱英子不服地说，如果它们对人类造成了危害，我一样放不过它们。但他却忘了，鬼也曾经是人，是我们中的一员。 鬼的力量到底有多大，我不清楚，我只认为，人与鬼不能相互残杀。因为现在的人早晚会成为鬼，现在的鬼终会再成为人的。从人到鬼，从鬼到人，永远是一条轮回的路。 我说，所以你们别整天学那些杀人的法术，到处炫耀，来欺负我这个哥哥。 噢，你那双号称能看到鬼的眼睛，算不算法术？弟弟们联合起来抗议，他们在客厅里的沙发上，伸出手指，划出美妙的彩弧，在空气里圈了个大圆，莱英子大笑：如果有鬼，我想它一定会现形的。他的身体飘然而起，优美地旋转着，身体周围发散出逼人的热浪来，烤得我浑身燥动不安，只好退后，看他和华阳子一本正经地用法力来圈鬼。 可是灵儿神态自如地原地未动，眨着眼睛，淡淡地笑，她一挥手，所有的光芒突然消散，一切回归平静。暂时失去法力的莱英子大惊失色，他觉得像丢失了重心一般，站在地上摇摇晃晃，不明白怎么回事，华阳子则猛然大叫：有鬼，有鬼！屋里有鬼！ 说着，用力地双手一推，一道刺目的金光从手心里激喷而出，把屋里的一切全部罩住。这道金光霸气十足，威猛无比，使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，我急忙向灵儿挥手，让她从屋里消失掉，回灵界去，不要再惹事了。因为弟弟们觉察到了她的存在，正憋了浑身的劲儿要寻她出来。 她对我扮了个鬼脸，转个身，就不见了。 我离不开灵儿，永远离不开了。 就在她躺到我的床上，为我梳理头发的时候，在她每天都为我穿衣整装的时候，我就知道。我早晚会为她而死去，为了这份情，为了我们的约定而死去。 我有这个念头，已经好久了。她一双美丽的红眼睛，眨巴着来讨我的欢乐，搔我的心痒痒的。这一阵子，她好像有许多的心事，每一次来，总是心事丛丛，仿佛有好大的为难压在她的心口。但她从不对我说，尽管她是鬼，我想，她们做鬼，每天自由自在，有什么难事呢，而且她在灵界一个之下，万人之上。 鬼为什么都有一双红眼睛？我问。 灵儿微笑，不回答我的问题，只说，在我活着的时候，我最喜欢去看枫叶，九月的枫叶。 红红的枫叶，漫山遍野地映照出玄美的景象，衬着将落的夕阳，远天火一般辉煌的云彩，美极了，它就像我们的生命，我们的梦想一样珍贵，一样短暂。我说，是，我也喜欢那样的美，那样的凄凉。当红色的阳光照射到我的身上之时，我也会常常落泪，为它最后的燃烧而感叹，但是我更尊重它们的存在，它们的价值，因为有太阳，有枫叶，有红色的云彩和令我激荡的理想。 我回头看灵儿红红的眼睛，她却突然流泪了，红色的泪水，像血一样红，她哭泣着扑到我的怀里，放声地大哭。 我惊慌失措，不知如何是好，我没有见过女孩子哭，也没有见过红色的眼泪。我说，灵儿，如果你有心事，请你告诉我好吗？ 如果苦难不可避免，我愿意和你一同承担，因为我属于你，你也属于我，我们是一体的，灵儿，你要知道。 我爱你，灵儿，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，都不会改变。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，望着我，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而又勇敢，说，我答应你，以后任何的事情也不会瞒着你。 她说，在灵界，除了灵王，还有一个专管到阳界拿人的法王，叫轮回法王，掌管一部分人间的生死。因为现在阳界的人越来越多，事情也越来越复杂，好人和坏人极难分清。所以，灵王专门分出一部分军队，让轮回法王指挥操纵，由他负责调查阳界生死的顺序。 嗯，那他一定厉害吧？我说。 他的法力超过了任何一位鬼王，我父亲手下的八名护法鬼王，联起手来也打他不过，灵儿忧伤地说道，最近他自作主张，在阳界拿了不少人的性命下去，听他的使唤，父亲怀疑他想造反，所以我很担心。 而且，除了父亲，谁也没有见过他。 不要这样，灵儿，我抱住她，到星光灿烂的窗前，让她看满天的星和对面灯火辉煌的楼房，我说如果许多的事不可避免，就让它来吧，一定有办法解决。 因为有我，虽然我没有法力，只有一双透明敏锐的眼睛，但是我爱你，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，打扰你。 即使你只是鬼，是另一个世界的鬼？ 第三章：没有魂灵的世界 灵儿很感动，上来捏我的手，闪着红眼睛，让我亲她。她说，我要嫁给你，你逃也逃不掉的。 是呀，我在六岁时，就已经说过这样的话，我要娶你做老婆，我要对全天下的人说，我要娶一个女鬼做老婆了。 但是郑老师的死一直在我的心里拧成了结，徘徊不散，像一堵高大的墙，挡住了天上的阳光。如果另有其因，那么这个阴谋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，那个算卦的先生又是谁？这个阴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？我不敢再想，因为这是关系人类生死的一道难题，也许，它还会影响到我和灵儿，我们俩欢乐的个人小世界。 我知道，世上有许多奇人，可以预知人的生死，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泄露天机，更不会随便说给当事人听，因为他们知道，有些事无法改变，所以，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的。 就像莱英子和华阳子的玄术，他们再努力也找不到灵儿，就像灵儿的红眼睛，她永远都会在我面前闪动着，来入我的心，为我唱歌，为我安抚劳累的神经。 我想，我真的爱上了鬼了。 灵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，因为最近频繁发生许多的奇怪的事情。 半夜起来去厕所，从小格子窗向外看，我发现山上雾气朦胧，好像有许多的人，在上面聚会一般。我看到了有高高的白色旗帜，和红色的长条来回飘舞，但是山上没有风。 白天的时候，莱英子刚买的一辆环保型跑车不见了。车的四个轮子还在原地，车身不翼而飞。华阳子目瞪口呆，莱英子咬牙切齿地说，肯定是那只鬼，前几日跑掉的鬼。 他不高兴地瞥着我，说，小仙一定知道，因为你能看到它，可是你却护着它。 我哦哦连声，只能怪你法力不够罢了，为什么不抓住她，这时候倒来怪我了？ 弟兄三人说闹自是应该，但是我们都明白，目前已经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即将发生，无论人们相不相信有鬼，或者什么幻术，事实已经发生了，我想灵界肯定出事了。灵儿又有许多天没有过来，我到屋后偷偷地去唤她，丝毫不见她的踪影。 我很担心，怕她有什么事情。 对面的小区平时很热闹，傍晚的时候，我也常去找同学们玩儿，皮里就住在里面。皮里是一个发明家，别看他只有十九岁，他已经获得了二十多项国家级的发明专利。他是一个科幻迷，总幻想着有一天，外星人会来接他走，到更发达的世界去。他自己做了一个神秘的透视镜，据说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，他说，我可以看到外星人，我看到了，就在昨天晚上。 哦，我很奇怪，外星人长什么样？ 红眼睛，长头发，对着我笑，是两个女的。他肯定地说。 我突然流出了汗水，后背湿透了。 他说，真好玩儿，她们问我吃饭了没有，我说没呢，一起吃啊，她们说吃过了，嘻嘻。 我严肃地过去，按住皮里的肩膀，我说她们不是外星人，她们是鬼，真的是鬼。皮里愣了一下，挤着眼笑：别人都相信你，可是我不信。 就在我和皮里到小区外的街上看月亮的时候，小区里传来了哭声，悲伤的哭声，从皮里的家中，从窗户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。 什么事？皮里吃惊地说。 我们飞快地往他的楼上跑去。我说，你家里有人吗？ 我爷爷一人在家，可这是女人的哭声，是年轻女人的哭声，皮里气喘吁吁地说。 皮里的爷爷死了，他早上喝了碗豆浆，中午吃了两个鸡蛋，死之前的半个小时，皮里出门的时候，他正在听曲儿，听梅兰芳的曲儿。 我们推开门，闯进去的时候，屋里一片静寂，静得就像在宇宙深处，屋里没有亮灯，在漆黑之中，我突然看见一个影子一闪，在窗前一闪，接着不见了。我急忙过去，向五楼的窗外看，已经踪迹全无。 她们是谁？刚才那女人的哭声从哪儿来的？是谁杀死了皮里的爷爷？ 皮里打开灯，就看到他的爷爷面带微笑，仰卧在客厅里的沙发上，已经死去，睁着双眼，粉红色的双眼。 我仔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，粉红色的一层光采下面，隐约发散着一种伤感，我说皮里你过来，请你看着你爷爷，他肯定会告诉你一些东西。 皮里跪在地上，对着老人瞌了几个头，慢慢地放他到地板上，他拿出一块奇特的小镜子，我从没见过的镜子，放到他爷爷的眼睛上，这块镜子顿时发出了一层均匀晶亮的光芒，在这炫丽的光芒之中，闪现出一个漂亮女人的身影，一双通红的眼睛，漂亮的眼睛，她说话了，她说：欢迎你来到没有魂灵的世界。 第四章：消失与死亡 听说没有魂儿的人，就是鬼。 人死了，魂灵会离开肉体，肉体会腐烂，不再存在。但是这个人的思想还在，它永远存在下去，我也听说人的思想是永恒的，是不会消散的，除非宇宙即将毁灭。 那么一切将消无，人与鬼，上帝与魔鬼，所有的幻术全将消散。 灵儿呢，灵儿在哪儿？ 当我和皮里流着泪下楼的时候，我想起灵儿说的这些话，她告诉我鬼是世上最可怕的力量，因为你不知道它们躲在什么地方，它永远在你的背后，只要你回头，只要你心存恐惧，它们就能够将你击败。 我说皮里，到我家去吧。他默默地跟随我而去，带着他的魔镜，能够显示死人的回忆的魔镜。 他走到我前面，边走边流泪，他的父母很早就死了，剩下他和爷爷相依为命。所以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。 但是我恍然间看见了他的爷爷，就在我们前面，在一块平坦的石阶上坐着，面露微笑，望着皮里，一双粉红的眼睛，在月光下格外的明亮。 就像梦幻一般，而皮里丝毫不觉。 学校里乱了套，有许多学生今天都没有来上课，校长非常地着急。 莱英子和我挨家去叫，家长惊奇地说，没去学校吗？他们一早就出门了，背着书包呀。 可是他们去了哪儿？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，每个班级少了六名男同学六名女同学，而且都是同岁，十八岁。 除了我之外，所有十八岁的学生今天全不见了，直到晚上放学，直到他们的家长打起手电，到山上去到处寻找这件事肯定跟灵儿有关，我的直觉告诉我，很快将有不好的事发生了，果然，就在当天夜里凌晨时分，这些孩子全部回到了家，但是第二天早上，他们的父母都死了，这些孩子也死了，直挺挺地躺在床上，一家人并排躺在一起，面露微笑，睁着眼睛，粉红色的眼睛。 我泪流满面，站到屋后的小山上，站在一片萧索的坟前，我伸出双臂，向着天空，向在她指给我看的美丽繁星，泪水洒落地上。 莱英子悄然地出现在我的身后，他轻声地，缓慢地说，哥，我全知道了，关于你和灵儿的故事，我早就知道了。 但是我没有说。莱英子今天的脸色非常难看，他显得很疲惫。当孩子们的尸体从他们的家中抬出的时候，莱英子张口说了一句：也许，他们早就死了，昨天晚上回来的，不是他们。 那么是谁？ 是鬼！ 这是我的直觉，莱英子说，他过来，握住了我的手，哥哥，你是我最敬重的人，我相信，你的选择一定没有错的，我没见过你那位灵儿，但我相信，她是个非常漂亮善良的女人，尽管她是鬼，是女鬼。 我也知道，她就是灵王的女儿。 我惊呆了，莱英子平常是心直口快的人，他从小跟一个老头学习幻术，和许多的孩子在一起，心里藏不住一句话。但是今天，他好像成熟了。 是的，我变了，因为这几天，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，我的幻术在体内一直蠢蠢欲动，说明我们将遭受到危险。 他流泪了，突然流泪了，他对我说，哥，你不要怕，我会保护你，会永远保护你。 我想不到弟弟变得这么懂事，我也流下了眼泪，过去抱住了他。 在我十岁的时候，父母就去世了，撇下了我们弟兄三人，靠用幻术为别人治病，赚些零花钱来生存。 只有我一无是处，不懂得幻术，只有一双没用的眼睛，使我每天都直面着人和鬼，看着他们在我身边行来走去，我挣不到钱，养不了家，但是我的弟弟从没有一句怨言，莱英子和华阳子同岁，华阳子是父亲从一座很大的火车站抱回来的弃儿，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。 我想，是因为华阳子从小就懂得幻术，他在三岁的时候，曾经突然仰天长笑，口中吐出一道百米长的金光，把天空中路过的一只鹰击落。从此以后，人们都叫他妖怪，不跟他说话，不让孩子们和他一起玩儿。 华阳子现在正蹲在家中的地板上，默默地思想，他伸出五指，呆呆地看，问我和莱英子：我们可以吗，那些鬼，我们可以打败它们，是吗？ 是的，我说，过来华阳子，我们到父亲母亲的牌位前，请他们的在天之灵，保佑我们吧。 我们跪下，向他们讲述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，乞求他们保护我们，给我们力量，给我们信心。 我说，如果这真的是一场人与鬼的战争，希望灵儿能够阻止它们。 灵儿，灵儿，我又想起了灵儿。可是你在哪里？ 第五章：人鬼交战 最近死去的这些人，它们仿佛又突然活了过来，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它们，手拉着手，在街上走过，一趟又一趟，对着人们笑，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。 我和莱英子也看到了，的确就是它们，脸色苍白，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过去，互相拉着手，突然回过头来一笑，眨一眨红眼睛。 当天夜里就吓死了许多人，许多老人都死了。第二天这个小区成了白色的世界，恐怖的世界。 为什么它们突然现身了？这些鬼，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了，人们不敢出门，不敢去上班，家家户户锁上了门，战战兢兢地在家里，不知道怎么回事。 我们向警察局报了案，下午，小区内停了大批的警车，来了大批的警察。他们拿着先进的高压电枪，搜寻每一个角落，每一处阴暗的角落。 到了晚上，又调来了上百只狼狗，用几十盏强力探照灯，把小区照了个亮如白昼。 十二点以前，什么都没有出现。一名叫做卢克的探长，招手让我过去，到一堵高高的墙下。他说，是谁报的案？ 怎么，您不相信吗？ 不，我们理解市民现在的心情，的确，一天之内去世了这么多人。但问题是现在一无所获，所以，必须收队了。他耸耸肩，表示无奈。 我回过头，非常地失望，这时成百的狼狗忽然嚎叫了起来，恐慌地一同嚎叫了起来。 有一群人出现了，确切地说，是鬼！成群结队的鬼！这时，刚好十二点，天上没一丝云，但却见不到月亮，漆黑的天空偶而闪过几颗流星，真是诡异的一个夜晚。 它们静悄悄地站立在对面，离我们有一百步的距离，一动不动，望着我们。 卢克探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，他迅速地打手机，向局里请求支援，但是手机始终连接不上，仿佛他手里拿的不再是手机，而是一块烂铁，小孩子把玩的玩具。他命令手下打起精神，说，这不是普通的人，他们不是罪犯，大家一定小心。 然后，他让我们快走，离开这里。 我说不行，我和莱英子，华阳子，三个人必须在这里，因为我要看清楚，它们是怎么杀人的。 对，莱英子说，要打败它们，必须知道它们的手法。 卢克大笑，听你们的意思，我们根本没有用的喽，哈哈哈，他大声地向着它们喊话：我命令你们，不管是人是鬼，立即蹲到地上，双手抱头。 它们开始动了，迅速地动了，仿佛是飘离在地面之上的羽毛一样，闪电般地围成了一个圆，将我们圈在中间。 它们一步一步地缩小包围，向我们走了过来。我大喊道：大家快跑吧，快点，不要送死，不要！ 但是一切都晚了，首先倒下的是一百多只狼狗，因为它们首先冲了过去，它们要尽自己的职责，要保护自己的主人。 狼狗们纷纷地倒下，一声不响地死去。我看不出它们是怎么死的，这些鬼仿佛动也没动，一双双的红眼睛，一闪一闪，在夜里，在恐怖的空气里发着怪异的光。 莱英子小声地说，我感觉到了，它们肯定是运用了某种电波来杀人，是的，一定是的。 我想也是，于是我抓住了华阳子的手，我说走吧，不要暴露我们的能力，暴露我们的幻术。 莱英子腾空而起，整个身体在空中炫美的旋转着，双手四处挥洒，几万道炽热的彩光激荡而出，罩向这些小鬼，这些昨日的同学们，它们已经成了鬼，成了陌落的怪物。 它们惊恐地倒退，飞快地逃逸到安全的地带，然后站住，歪着头看，看空中英俊的莱英子，看那一道道华美的光芒。 这一道光圈一浪高过一浪，把几十名警察和我们保护在中央，莱英子高喊，你们先走吧，我掩护你们。 他对我叫着，哥哥，快走，快走。 华阳子带着我飞身跃上了楼顶，在空中我愕然地看到了小区外正发呆的皮里，皮里望着远处的小山，脸上带着一丝怪怪的表情。 皮里在干什么？ 不要管他了，我们先走！ 不，我们不能这么做，皮里是我们的朋友，我说着，挣开华阳子的手，华阳子，请你去带他过来吧。 华阳子刚要飞过去，皮里突然从身上掏出一只镜子，正是那天我见到的魔镜。他跑进了小区内，也看到了在空中不停地旋转的莱英子，一道道彩光射向远处的鬼。 有几只鬼被光芒击中，摔出很远，但是并不能将它们杀死。这些鬼仿佛看出了决窍，知道我们的幻术虽然可怕，但并不能致命，所以仍然没有退走，它们在等待机会，等着莱英子体力的耗尽。 咣咣！咣咣！ 警车上响起了连续的枪声，几十名警察一齐开火，用威力巨大的电枪对着它们射击。两万伏的电压团射向这些鬼，有许多被击中，身上爆炸起火，一瞬间就消无了。卢克兴奋地大喊，我们可以杀死这些鬼，快开火，继续开火。 莱英子停了下来，从空中翻了个筋斗直飞到我的身边，说，我看见了，鬼被电压团击中，消失了。 我摇摇头，没这么简单，灵儿说过，现在人类的任何武器都不能杀死它们。 她说过么？ 是的，因为它们是鬼，而我们的武器，是用来杀人的，用来自相残杀的。 话刚说完，楼下便传来了阵阵惊呼。警察纷纷倒下，口吐鲜血，死去了。而那些消失了的鬼，突然又站在了我们面前，它们瞪着通红的眼睛，直直的身体发着诡异的光，一句话不说，仍然在四周跳动着，飘忽不定地转来转去。 莱英子呆住了，华阳子急促地对我说，哥，我们快走，不能再留在这里了。 说着，他一跃而下，一手抓住了卢克探长，一手抓住皮里，像一只大鸟一般飞出了好远，直飞到了几百米外，不见了。莱英子用手揽住了我的腰，从居民楼的后面跳下，贴着地面，我们逃到了街上，躲到了一处花园里，这时，已经是深夜一点多。华阳子他们从另外一边飞了过来，放下皮里，放下惊骇的卢克，说，不可思议，为什么家家都亮着灯，难道都不用睡觉？ 哦，我伸出头去，往街上看，果然，每一家都灯火通明，所有的灯都亮着。但是静静地像一座座空房，奇怪，为什么没有声响呢？我从花丛里钻出来，到了花园的外面，到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后面，趴到窗后，向里面看。 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唱歌声，哀怨的小女人的歌声，从这座房子里传出来。可是里面没有人，空荡荡的，什么都没有，而我明明听到了，刚才有人在轻声地唱歌。 我顿时毛骨悚然，猛地回头，一个老者站立身后，低着头，手里拿一根长长的红色绳子，一语不发。而莱英子他们突然不见了。 第六章：灵王 在我的十八年的生命中，只有灵儿是我的最爱，只有呆在她的身边，我才会真正地感到安全。 当她不在的时候，我经常在噩梦中惊醒，经常突然从床上坐起来，流了满身的汗水。 她在哪儿，她还记得我么？ 我转过身，看到这个老者，马上就想到了灵儿，因为从他的身上，散发出一种和灵儿相似的气质，孤傲地站在我面前，低着头，但是又隐约显现出调皮和温和。 他并没有给我可怕的感觉，好像他就是我的爷爷一样，亲切而自然地站在我身边。但是莱英子呢，华阳子和卢克探长呢？他们去了哪里？是不是和他有关，和这个老头有关，他又是谁？ 是人还是鬼？如果是鬼，他和灵儿有什么关系？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，让我看他那双红色的眼睛，通红的炯炯有神的眼睛。我大吃一惊，不由地后退，我想，今天我在劫难逃了，看来是灵王想要我的命。 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，因为我爱上了他的女儿，爱上了鬼。 他说，过来孩子，我们谈谈。 他坐到花园门口，向我招手，让我过去。 你是谁？我问他。 他张开了嘴，放松地大笑，看得出来，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，因为他的眼睛显得非常地苍老，但是他脸上没有皱纹，一点儿都没有。他笑起来，很开心，绝不是装出来的高兴，在他笑的时候，智商仿佛只有三岁般小孩那么大，但是在他的眼神中，总是偶然闪过一道霸气的光芒。 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，如果他是，可惜他是鬼，是的，他肯定是灵儿的某一个护法，或者是灵王手下的卫士。 灵儿在哪儿？他突然说道。 我就是灵王，他说，然后看着倒在地上的我，微笑着扶我起来。 你不用害怕，因为我不会杀人，我只会杀鬼，杀不听话的鬼，有时候，我的脾气会很暴，所以我常常杀一些很坏的鬼，它们很坏，常常到上面来，找你们的麻烦。 他说完，就盯着我看，灵儿在哪儿？我知道，她常来你这里，我也知道，她很喜欢。但是这几天她不见了，我找遍了整个灵界和阳间，都没有她的影子——所以，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。 我慢慢从惊恐中逃脱出来，望着他的眼睛，我说，我也在找她，因为最近死了许多人，他们都是无辜的，但是有许多的鬼出现了，它们杀死了这些善良的人。 灵儿去了什么地方？ 我不知道，我很担心她，因为我爱她，我勇敢地说。 灵王轻轻地笑了，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不迟，现在的问题是，你必须帮我，找回我的女儿。 那么，这些人是谁杀的？我不再惧怕，我要知道这个答案。 灵王突然沉默了，许久，他缓缓地说道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，但你不要告诉你的弟弟们。 他说，在灵界有许多不听话的法王，因为灵界的法规非常地严厉，处犯了一条，都会被打入地狱或者充入军队，用来对付可怕的邪恶力量，所以它们对我非常地不满，一直在企图联合起来，改变这种现状。 我知道，灵儿已经说过了。 嗯，最近灵界出现了一个轮回法王，当初，我封它这个称号，是希望它能够尽忠职守，做好本份，但它吸纳的邪恶势力越来越多。他常常不经我的同意，就擅自到阳间来拿人，去充实它的力量，所以我怀疑，他想造反，然后一统天下，控制整个灵界和阳间。 我明白了，原来这几天死去的人，全是轮回法王派来的小鬼干的。 可是灵儿为什么不见了？一股不详的感觉突然从脚底直冲到头顶，我的心情霎时变得烦乱起来。 灵王站起身来，说，灵儿是我的女儿，是我的一切，如果有谁敢欺骗她，伤害她，我会让他永不超生。 但是我相信你，他突然又笑了，爽朗地笑，这笑声在夜幕中随风飘荡，说不出的缥缈遥远。 他说，轮回法王的事，我自会解决，可是你必须找回我的女儿，我给你七天的时间。说完，他就消失了，像风一样地消失了。 我痴痴地站立在花园门口，灵儿的一频一笑，在脑中回荡着，她的粉红色的眼睛，柔柔的长发，还有秀气的小鼻子，在我的心口不停地闪现。她在哪儿，她的法力是如此的高强，又有谁能够把她制服呢？ 花园里响起了阵阵地咳嗽声，莱英子！我急忙奔进去，只见我的两个弟弟手牵手地靠在墙上，脸色苍白，大口地喘着气，卢克探长则趴在地上，一动不动。 怎么了，刚才去了哪儿？ 不知道，忽然就晕了过去，莱英子说，他对此非常不解，举起手，仔细地看着，在他的手上有一个芝麻大的红点，华阳子的手上也有一个，泛着红，透着一股隐隐的青色，但是过了一会儿，这些红点就消失了。我想，肯定是灵王作的怪，但是不知这两个红点有什么作用。 也许是某种法术，也许是给我一次警告，让我时刻谨记七天的期限。 华阳子背上卢克，我们到了大街上，空无一人。这时天已放明，太阳渐渐升起，驱散了一晚的秽气和恐惧。 整个小镇的人都不见了，包括昨晚的警车，还有狼狗的尸体都不见了。只有一座座的空房子，这里，就像已经沉寂了数百年一样，寂静地可怕。 我们筋疲力尽，背着昏迷的卢克回到了山脚我的家，山上插满了红色的旗幡，在那一片墓区旁，雾气朦胧，看不到东西，但是我听到了歌声，和昨晚一模一样的歌声。 为什么山上有人唱歌，莱英子经过了这场战斗，已经对自己的幻术失去了信心，他侧耳听着，脸上带着惊恐，慢慢地睡去。我和华阳子找来冷水，泼醒了卢克探长，他从床上啊啊地爬起来，抱着头就要向外跑，嘴里说，鬼，鬼！ 这时候，我却笑了，望着窗外死寂的天空，阴郁的楼房，我笑了。 卢克探长怔住，有什么好笑？ 我说，因为鬼，鬼太可笑了，不是么？在它们活着的时候，并没做什么坏事，却要死了来兴风作浪，真是可怜。 卢克探长不能够附合我的自嘲自乐，他在想以后的问题。是呀，最可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，明天我们还活着吗？ 如果我们被杀死了，就会变成鬼，变成它们中的一员，我们也会杀人。 到底是谁在控制这一切？ 但愿这只是可怕的一个梦。 第七章：神秘消失 当太阳升起到中午时分，我们开始坐下来，分析眼前的处境。现在街上可能已经没有活人，所以不能够轻易地到外面去。但是一直守在家里，早晚会被发现。 一定要有人出去，报告军队，让政府想办法。 卢克同意我的意见，他说，我首先出去，如果遇到了鬼，我就装死。 我说，不行，它们不是小孩子，人和鬼并不属于同一类，就像我们可以分辨出鬼一样，它们肯定可以认出你来，到时，马上就会杀了你，然后，你就会来杀我们了。 卢克睁大了眼睛，绝望地睁大了眼睛。 我说，只有我能够避开它们。 因为我可以看到鬼的存在，就像在我出生的时候，第一眼就看到了灵儿一样。即使它们隐形，我仍然可以看到它们。 我想去寻找灵儿，一定要找到她，不管她在什么地方，正在做什么。她一定被轮回法王监禁了，夺去了她的权力，所以，才会死了这么多人，才发生了这场灾难。 我站在街上，看到冷冷的风在流落，也发现了它们，它们在屋角下坐着，面无表情。它们都曾经是我的邻居，是我的同学，是我的朋友们。 可是它们现在是鬼，是失去了人性的鬼了。 我对它们笑，它们非常地奇怪，纷纷站起身，面面相觑，因为这些鬼，并不知道，我有一双灵幻的眼睛，我可以看到一切，看透它们的心。 我要找灵王的女儿。我对它们说，我是她的爱人，是她最爱的人。 它们本来要扑过来杀掉我的，但是当我说出这句话，它们停住了，虽然仍没有一丝的表情，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，它们非常地害怕，为什么会害怕，我想是因为灵儿，因为灵儿是灵界最有权势的鬼，是灵王的女儿，拥有极高的魔力。 于是我走出了这条街，没有一只鬼，在我面前现身。 可是灵儿，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？ 我在小镇的东山旁睡了一个晚上，第二天当我醒来，到小河边洗脸的时候，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，脸上布满了皱纹，我捧着一汪清水，望着自己，泪流满面。 这十八年来，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，从未离开过一天。 我没有真正地意识到，这就是爱，是让我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。如果没有了灵儿，我不能够再活着，因为我会疯狂，会绝望。 她是灵王的女儿，她是鬼，是世人最可怕的鬼；而我是人，是一个可以看到鬼的人。 可是我觉得，我已经离不开她了。 山脚的菩梨花，漫山遍野地开放，粉红的花朵宛若昨日西天的云霞，火烧的美丽的云霞。这些花是灵儿亲手种下的，她说，只有灵界才有这些花，在人间根本无法存活的花。我不相信，拉她来到了这里，一起种在了山脚的小河旁。就在皮里的爷爷死去的前天，它们开出了第一朵花，粉红的就像她美丽的眼睛的菩梨花。 你在哪儿了，灵儿？我们一起种下的菩梨花，它们已经奇迹般地开放了，这是地狱之花，是灵界的圣物，是人间没有的花。但是我们做到了，我们让它从此怒放在人间。虽然它寂寞地展放着妖艳的红，灵异的美，没有和声，没有喝彩。 就像你，灵儿，你已经统治了我的思想，行动和睡梦，而你却突然从世间消失，从我的枕头边跑掉，让我孤守着静待这一份痴情。 也许你一直就在我的身后，观注着我，而我却不知道。 也许你已经不在了，已经从人间和灵界消逝，可是灵儿，对我来说，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噩梦。 三天以后，我到了另一座城市，另一座同样死寂布满了灰尘和可怕的红色旗幡的城市。所有的人都不见了，所有的汽车和轮船，正静悄悄地停在原地，仿佛人们突然从地上蒸发，只剩下一个原始的人类进化以前的城市。 我不再向前找寻，因为我已经灰心失望了。 对自己失去了自信，我们战胜不了鬼，战胜不了轮回法王吗？我找不到灵儿，现在已经三天过去了。 也许再过三天，我就会死去，到那时，就会和灵儿相见了。 我回到了家里，没有遇到任何的异常，奇怪的是，路上没有一只鬼，也没有一个人。在我经过的村镇和小区，只有一片片的红枫叶，在天空飘荡着，哪里来的红枫，我呆呆地望着，想起了灵儿说过的话，她最喜欢红色的枫叶，在她生前，一定生活在枫树下，那时，她一定非常地幸福，可是她这么小就死了，她是怎么死的呢，为什么灵王会是她的父亲？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我的脑海中，使我无一刻的安宁。我回到了家中，但是莱英子他们神秘地消失了，无影无踪，卢克的手枪还在，枪里的子弹一发也没有少，华阳子的一件魔法袍工整地叠放在床头。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，这似乎说明他们是自愿离开家的，有目的地离开的。但是我不相信。 因为我了解莱英子，他虽然口直心快，但他做事情的时候，是世上最细心的孩子。无论任何事，他都会给我留下一些心定的线索，他不会让我担心或是胡乱猜测，除非，他们不是自愿，是被人带走的。想到此，我的心沉了下来。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，他们没有一点消息，整个晚上，我都睡不着，在这座小镇上，只剩余下了我一个人了，晚上不敢开灯，不敢说话。当灵儿不在我身边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胆小的孩子，恐惧一切。 有时候，我看不清自己，站在镜子面前，望里面那个朦胧缥缈的影子，在镜子里对我发笑。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惧。他好像不是我，而是某一个从另一空间潜入我身体的幽灵，他为我带来了一双神奇的眼睛，带来了灵儿，带来了我现在的苦恼。 我渐渐地看不清自己，是鬼，还是人，为什么会发生这许多事情。 第八章：华阳子的红眼睛 两天过去了，已经是灵王许下的第六天，如果明天灵儿还不出现，我想我真的会死。 躺在床上，想起了小时候，和她到屋后的小山上，爬山顶高高的树。 我要吃那颗红果，她说。 我笑笑，飞快地攀上了树顶，把最上端的最大的果子摘下来给她吃。在下来的时候，纤细的树枝突然断了，我从上面跌了下来，在半空中，她飘然而起，抱住我的腰，携我到柔软的草地上。说，你真笨，以后不理你了。 我笑着去摸灵儿的红眼睛，刚要取笑，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老太太，佝着腰，满脸皱纹一头白发的老太太。 她说，小仙，你是小仙。 我很惊奇，你怎么知道？ 她呵呵地笑，对着天空笑了很久，然后围着我转了个圈儿，说，我当然知道，我还要告诉你，以后不要吃树上的红果子，它会害了你，反是红色的东西，你都不要碰，如此，你也许能够活到二十岁。 我顿时没了兴趣，听了她的胡说八道，听她在我身边打扰我和灵儿。我生气了，张开眼睛，使劲儿地瞪她。 老太太瞥了我一眼，不停地叹气。 我回头一看，灵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，只听得老太太说，你在找什么，还在找她么？ 她说我二十岁以前就会死，即使我不吃红果子，也许只能活到二十岁。而我吃了红果子，每天都吃，和灵儿一起吃。 我每天都和灵儿在一起，和她的红眼睛在一起。 我要死了吗？ 今年我十八岁，但是我感觉已经像几百岁了一般，我拿起镜子，抚我眉头上的皱纹，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，打湿了衣襟。 我的名字叫小仙，我是一个很不普通的人，我有一双神奇的眼睛，并且爱上了一个女鬼，一个漂亮的女鬼，但我就快要死了。 有人说我活不过二十岁，其中就有这个老太太，她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，经常出现。有时，她会和灵儿一起入梦，到我的世界里来，和我的心灵来对话，但是灵儿很怕她，常躲在我的背后，一声不吭，然后就悄悄地消失。 在这一天的下午，我又梦见了她，她好像一点儿没变，还是一头的白发，佝着腰，咳嗽着来到我面前。 她来推我的肩，她说：你起来呀，小仙！我是婆婆！ 你又来做什么？反正我就要死了。 她咧开了嘴笑，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，像幼儿一样洁白细嫩的牙齿。她问我你弟弟们到哪里去了，是不是去找你了？ 我在梦中哭了，眼泪流过脸上的皱纹，滴到我的心口。这许许多多的秘密和疑问，已经使我接近崩溃，接近了死亡。 莱英子他们怎么了？灵儿在哪里？这整座城市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，难道已经全部死掉了？ 她摇了摇头，说，这些事情，需要你自己去看，去寻找。 然后她就消失了，像风一样消失了。 今天傍晚，我看到了华阳子，他骑着一辆漂亮的自行车，在空中飞来飞去。 一辆红色的自行车，车尾系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带，飘扬着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。我惊喜地叫他，华阳子，快下来，我是小仙，莱英子呢，卢克呢？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，在天空回过头来，对我一笑。 我顿时目瞪口呆，坐倒在地上。他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，在天上对我微笑，诡秘地笑，他已经不识得我了，但他仿佛有巨大的一个秘密要告诉我。 华阳子死了，我的弟弟华阳子死了，是谁杀了他？是谁打败了他的幻术，杀死了他，让他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鬼？ 多么可怕的事实，可它发生在了眼前。 我流下了眼泪，痛苦地躺到了门外，任凭他诡笑着轻飘地离去，骑一辆自行车，划一条红色的带子。我知道，华阳子不再属于我了，他的幻术从此变成了鬼的力量，可怕的力量。会被它们所利用，而他会过来杀我吗？ 第二天就是和灵王约定的日子，这天晚上，我不准备再睡觉。我把所有的房门都锁死，把客厅里的灯灭掉，然后到了卧室，躺到床上，关掉灯，静静地等着它的到来。 华阳子死了，他是怎么死的？莱英子现在何处？ 到半夜的时候，这些个疑问纷纷不断地涌上了心口，压迫得我大口地喘气，这时我听到了音乐声。 很柔很悲伤的音乐，像是极遥远，又像是就在耳边，就在我的床下，就在我的门外。开始极轻极缥缈，像是一个小姑娘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地哭泣，慢慢地，这声音来到了我的窗外，到了我的客厅里。 声音越来越大，最后变成了哀乐，锣鼓喧天的悲痛的哀乐。在我的客厅里回荡着，卧室的门开始震动起来，上下地粟粟地抖动，客厅里就像在开一场规模浩大的演奏会，在奏响世间最哀伤的乐曲，乐声中有人在哭，在伤心地哭，一个女人的悲泣声时断时续，忽远忽近地传进我的耳朵。 现在大约是半夜两点钟，窗外无一丝光，阴黑的天空，恐怖的一个夜晚。 我抱紧了双膝，坐到了床上，一声不吭地听着，我的一生都和鬼在一起，和灵儿在一起，我每天都会见到各式各样的鬼，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可怕。我想像不到，灵儿的每天就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，但是她又那么得可爱，那么得美丽。 在灵界，每天都是这样地恐怖吗？ 到了凌晨，哀乐声逐渐地散去，最后变得死一般地寂静。当太阳升起的时候，我悄悄打开了卧室的门，客厅里什么都没有，还是以前的一切，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但是我知道，昨天晚上，我的家里来了许多的鬼，许多可怕的鬼。 灵王没有出现，灵儿也没有。我的弟弟华阳子已经死了，他今天没有来，这世界上就像只剩了我一个人了。 只剩了我，沉在痛苦和恐惧的想念中，就要疯狂。 晚上，我找了一根铁棒和一把手电，把卢克的手枪一起放到了枕下。然后我闩上了门窗，安静地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。 它们今天还会来的，我想。这些鬼为什么不杀了我呢？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人了，轮回法王还没有现身。它在等候着什么？ 我不想再思索这些问题，我只起尽快见到灵儿，也许她知道一切，但她现在哪儿？她还记得我吗？ 当风吹起来的时候，我又听到了缓缓而来的哀乐声，像昨晚一样，最后来到了我的客厅里，剧烈地疯狂地响着，声音越来越大，像是在努力地撞我的门。在窗外的投影上，有许多长发的女人，头一摇一晃，有的伸出了很长的舌头，有的用手捧着自己的头颅，跳着奇怪的舞蹈。对于鬼，我并不害怕，因为我已经和它们相识了十八年了。我每天都会看到它们，我只是惧怕这令人室息的等待，它们要干什么？它们为什么还不下手？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，抄起手枪和铁棒，轻轻地到了卧室的门后面，把耳朵贴到门上，静听门外的动静。客厅里此刻就像是在举办一场舞会，各种各样的乐器声掺杂在一起，奏出了一股摧心裂肺的哀乐。好像有许多人在客厅里，有男人有女人，还有伤心的小孩，它们都在哭泣，悲伤地哭泣。 我感觉它们就在门外，正倾听着我的动静。窗外也有，我看到了，模糊的身影，长长的脸和乱发。它们都是鬼，但是它们并没有冲进来夺走我的魂魄。 也许，它们还不敢这样做，或者，这是它们的计划之一。 可是我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，我端起手枪，打开门，大吼一声，猛地冲了出去，打亮手电，对着前方就是一枪：咣！击中了对面的墙壁。 然后灯突然亮了，我并没有打开，它突然就亮了。 第九章：兄弟相逢 客厅里什么都没有，霎时没有了声音，一片死寂。就像只是我一个恐怖的梦而已。只有对面墙上被枪击穿的洞，在隐约冒着青烟。我落魄地瘫倒在地上，浑身的汗水，扔掉了手枪，慢慢转回卧室，蒙上头睡觉。 接连的两天，每一天都是这样，每到半夜，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哀乐声，由小到大，再到的我窗前，我的客厅里。每一晚都会来许多的鬼，有漂亮的女鬼，丑陋的男鬼，有穿黑衣的老太太，有一身红色童装的小孩儿。它们每一人都会到我的窗前，轻轻地敲我的窗棂，让我睁开眼睛，瞧睢它们。然后它们就到客厅里，边跳边唱，到我卧室的门外，敲我的门，使劲儿地敲，和着哀伤的乐声。 我一个人在家，我是人，它们是鬼，我的弟弟就被它们害死了，我的灵儿被它们带走了。这座城市的人们，就是被它们杀死的。 它们却不想杀我，只是每天为我奏响恐怖的哀乐，折磨我的精神，加剧我的痛苦。 在第三天的晚上，我终于再也无法承受。 我点燃了自己的房子，在巨大的恐怖的哀乐声中，在它们时断时续的轻吟中。红色的火焰慢慢地燃烧起来，从我床头的小柜子开始，慢慢烧到了门窗上，通红的火苗，就像是灵儿的可爱的眼睛，像她的美丽的嘴唇，像华阳子死后骑的优雅的自行车，像我此刻痛苦的红色泪水。 火越烧越大，渐渐地房子上面的木椽开始发红燃烧，房子要坍塌了。我想我就要死了，变成一只鬼，一只可怜的鬼，我要去寻找灵儿，要去对她说，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离开她了。 这时，客厅里的哀乐突然全部消失，整个世界一片空寂，只有大火熊熊的燃烧声在愤怒地证明着它的力量，它那伟大的正义的力量。 身后的墙壁忽然倒了下来，我流下一滴渗满鲜血的泪水，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晕眩的黑暗中。 我从混沌和黑色的世界里睁开眼睛，就看到了莱英子和卢克。 哥哥，我的哥哥。莱英子流下了泪水，我不许你死，不许你这么做。他蹲在我的身边，用手抚着我的眉头，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怜爱。 我发现我的全身已经动弹不得，躺在一座山上，一个小树林里。天空飞鸟啾啾，几丝白云在远天飘荡着，在告诉我我还活着，并没有死。卢克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物什，正对着山下照着，他趴在草地上，神情紧张，对我和莱英子不理不睬。 这是在哪儿？我挣扎着问。 莱英子痛苦地跪在了我面前，痛哭流涕：哥哥，我对不起你，我没有保护好华阳子，他死了，他死了。说完，他趴在地上，泪水打湿了草丛。 我已经知道了，我说，他曾经在我的面前出现过了。 莱英子告诉我，在我走后，在半夜里，他们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音乐，像是哀乐，像是一群小女孩的哭泣声，在客厅里响起。 他说这件事的时候，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，非常地恐怖，他仿佛陷入了一种不堪回首的回忆中。我知道，因为我刚刚经历了这种痛苦，最后再不能忍受，选择了自杀，来结束自己的生命，来逃避这种恐惧。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做，如果内心的恐惧再无法承受，他会选择自杀来彻底地解脱。所以在我点燃房子的时候，我的脸上是快乐的，当时我竟产生了一种轻松的感觉。 他说连续几天都听到了这种声音，最后他们再不能忍受。华阳子首先冲了出去，施展玄术，发出一道炽烈的蓝光，但是无法伤害到它们，它们纷纷地飘到了门外，对着华阳子冷笑。 什么？我大吃一惊，你说这些鬼现身了么？ 是的，莱英子脸上很沉重，他一定想起了那一场战斗，那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斗。 可是为什么，它们并没有在我的面前出现？当我愤怒地冲出卧室的时候，它们选择了离开。 为什么？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？是灵王，是轮回法王，还是灵儿？ 华阳子被一股黑色的火苗击中了，他很快就倒下，一声不吭就死了。莱英子捂上了自己的双眼，仿佛再也不愿提及那件事。 他说，当华阳子再次站起身的时候，他已经是一个可怕的鬼了，闪着红色光芒的一双可怕的眼睛望着他诡异地笑，说：你们永远不会知道，有一个秘密，但是我现在知道了，我会等着你们的。 这是我们的弟弟，他死后的第一句话，就是这样无情地来宣布我们的未日。 他那诡异的笑，那神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？ 第十章：幻神谷 莱英子和卢克飞快地从后窗中逃脱，拼尽了所有的力气，飞上了百尺高的天空，迅速地向城市外的大海上逃去。 他说，在我使尽了全力，腾空而起的时候，我感觉到了，在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，它一身的红，连头发都是红的，它在对着我笑，很神秘地笑，我很想看看它是谁，但是我没有回头，不敢再回头。 它是谁？是轮回法王，灵王，还是灵儿？它为什么放过了莱英子？它杀了华阳子，为什么没有来拿我的命？ 莱英子说，我们逃到了一百公里外的大海上，来到了这里。 我这才发觉，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，在平静的海面上，远方是遥远朦胧的陆地，隐隐约约现出一些高楼的影子，在西面的城市上方，笼罩着一层阴藐的黑色的气体。 小时候听妈妈说，有一位老太太告诉她，只有大海才是鬼到到达不了的地方，在大海的深处，有一种神，叫做幻神，他们从来不过问世事，也从不到人间来露面，他们居住在最深的海底，最黑暗最阴冷的洞穴里面。但是他们有一种强大的幻术，可以杀死世上任何的魔鬼。 有一个人，交给我一件宝物，就是它。莱英子指着卢克手里的物什，黑色的长长的物体。那是一个法器，可以锁定任何的鬼，任何的怪物，然后消灭它们的魔力。 那个人一头的白发，很长的白发，一直到脚下，他的指甲也很长，长得可以杀人。 那个人是谁，现在去了哪儿？ 不知道，他交给我这个，只说了一句话，他说你快回去，你的哥哥现在有危险。说完他就不见了，忽然就不见了。 我发现我和莱英子的法力在真正的玄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，在那些鬼面前，我们只能拖延时间，但是并不能击败它们。 可是这个人是谁？就是妈妈说的世间最有力量的幻神吗？他们是幻术的鼻祖，是一切力量的源始者，他们可以拯救一切，也可以毁掉一切。 莱英子继续说，这几天我去了许多城市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，路过的地方，全部是空城，也不再有鬼出现，我怀疑灵界正在进行一个秘密而又可怕的计划。 不，莱英子，你不知道。我说，灵界肯定发生了内讧，灵王和轮回法王之间肯定发生了战争，也许灵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，才突然消失的。 这些鬼都不见了，就是因为它们的内讧，我想，可是那些哀乐又是怎么回事？ 她的消失，背后肯定有一个巨大的内幕，如果能够揭开了这个谜底，一切将大白于天下。 我的伤好了以后，我决定划一只船，到不远处的海面上去，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。其实我是期待海底的幻神能够出现，来帮助我们解决人类的苦难。 下午的海面平静而浪漫，幽深的海水波澜不惊。我渐渐到了离岛很远的地方，在这里，我停了下来。 我就沉默地躺在船上，一直到了太阳下山，莱英子划一条小船寻过来。什么都没有出现，眼前仍是一个迷茫的局。 他们一定在下面，我说，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呼吸，轻微的绵长的呼吸，这一片海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，你看，外海那么大的风浪，而这里却宛若世外桃源一般，非常地安静，但是却让人不敢轻易地接近，这里的海面上好像有雾，如果在远方观察，一定可以看到这层白白的雾。 莱英子和我回到了岛上，卢克拿着那件法器，正在好奇地观赏。他说，这几天我才明白，人类发明的所谓的武器，在它们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。 这件法器的背面，刻着一行细小的字，我仔细地看，是一行非常工整的字符，不知道是什么语言。整个法器的颜色是暗黑色，古旧的黑色，我想它可能已经有几千几万年的历史了，但它不属于我们人类。 如果把它对准了那些鬼，它就会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，使它们丧失力量，而变成普通的肉体，然后就会腐烂，消失。莱英子说。 我拿上了它，到半夜的时候，偷偷地出海去，到了白天来过的海面附近。我举起法器，对着大海高声地呼喊：如果你是我们的朋友，请你出来吧，幻神！请你来拯救我们的生命，我求求你。 海面依然平静如往，几只海鸥在上空飞过，留下几声悲戚的鸣叫。半个时辰过去了，海底不见任何的动静。我咬着牙，怀抱法器，跃入了冰冷的大海。 在一片黑暗和激流之中，我慢慢地下沉，渐渐失去了知觉，海水在我周围形成了一股强有力的旋流，裹着我打成一个旋儿垂直地下落。不知道沉落了多长的时间，我已经看不到水面上的星光，眼前只是无尽的黑暗，身上就像被冰块包围住了，身体开始僵硬。 我要用死亡来换取他们的帮助，我要救我的弟弟，救我的莱英子，他已经变得无奈和憔悴。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，不想再失去另一个。 我要去见灵儿，也许就这样死去，灵儿就会出现了。 就在这时，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揽住了我的腰，我开始更快地下沉，直到失去了知觉。 我做了一个梦，梦见许多的人，许多奇怪的人。他们长了一头雪白的长发，一脸雪白的胡子，搭在胸前。他们围着我，一脸微笑地望着我。 然后我就醒了，真地看到了他们，还有一个老太太，我遇到过的老太太，那个说我活不过二十岁的老太太。她和蔼地看着我，说，真想不到你还活着。 我说这是哪儿？你们是谁，是幻神么？ 她哈哈大笑，说：孩子，再次见到你很高兴，我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，欢迎你来到幻神谷，小仙。 这里是幻神谷？我四处张望，发现这里是一处很深很宽阔的山洞，四周的墙壁上点满了一枝枝巨大的蜡烛，把山洞映得亮如白昼。这里不是在海底吗，为什么没有海水？我很奇怪，但是我并没有问。我只是想我很幸运，真地很幸运，被他们发现了，如果不是，我可能已经死了。 一个穿雪白长袍的老头坐到了我的对面，长长的白胡子，长长的白发。他说，你好，小仙，我叫莫丰，是这里的谷主，幻神谷的谷主。 我知道你的名字，他说，很早就知道，在你出生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，你终究会到这里来，因为，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！ 我站起来，望着他们，望着叫莫丰的老头，不明白他说的话。 这些人仿佛都已经几百岁了，因为他们脸上的皱纹很多，头发也很长，他们都穿着雪白的袍，有着雪白的牙齿，和雪白的皮肤。 莫丰说，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，在十八年前，因为幻神谷遭遇了千年难遇的飕风，许多人被风浪卷到了海面上，幻术无法施展，幸亏你父亲的轮船从此路过，救了我和我的手下。你的父亲，他是我今生最敬重的人，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勇敢的小伙子，所以我们为了报答他的大恩，派一名幻神化作了他刚出世的孩儿，就是你，小仙。我们也为此牺牲了一名幻神。我们计划要让你的父亲成了天下最幸福的父亲，因为他有一个不平凡的孩子，有一双玄幻的眼睛。但是我们没有料到，你爱上了灵王的女儿，并因此引发了灵界对阳间的仇恨。 他接着说，这位老太太叫做莫童，是我的妹妹，她今年已经三百岁了，本来她预料你活不过二十岁，就会被灵界的鬼杀死，如果你死了，你体内的幻神就会复生，你就会回到我们的身边。但是我们总是想不通，那些鬼为什么没有杀你，难道是它们看出了你本来的身份？ 我忽然明白了，许多事情就在这一瞬间明了。 如果我死了，我不会变成鬼，而是会重回幻神的真身，我本来就是一名幻神，是幻神谷的一员。轮回法王已经看出了这一点，如果它杀了我，反而帮助了我，帮助了幻神谷。 我宁愿死，我坚定地说。 但是你现在不能死了，绝不能。莫丰拍着我的肩膀，他说：这已经是你的命，是你和灵儿的命，如果你死了，就会再也见不到灵儿，你的真身也会因为这份火热的情欲而丧命。 灵儿，灵儿，她在哪儿？我喃喃地说。 莫丰笑了起来，他说，孩子，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。然后他告诉了我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，告诉了我灵界的秘密。 他说，轮回法王杀死了所有的人，把它们归入了自己属下的军队中，慢慢地发展自己的力量，来同灵王对抗，所以整个城市的人都不见了。但是它没有杀死你，这令我们很迷惑，因为它并不知道你的真正的身份，也许是因为它并不想得罪灵王的女儿。 但是它绑起了灵儿，把她放到了大海最深处的一处孤岛上，那岛叫做灵岛，是人间和灵界的势力都达不到的地方，也是我们从前的家，所以灵王寻遍了整个灵界和阳间，最后找到了你。 莫丰说着，让人拿来一柄长剑，说：这剑叫做幻神剑，是幻神谷最有威力的武器，现在送给你。 这把剑在我面前闪着隐约的寒光，正跃跃欲动地在等候它的新主人。但是我面无表情地站着，心早就飞向了灵岛，飞向了灵儿。 灵儿，你真的在哪儿么？我一定会找到你，一定会救你出来，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一切，是我的整个灵魂了。 莫童过来，把幻神剑挂在了我的腰间，她说，小仙，你将是世间最有法力的人，你是我们幻神谷的传人了，无论你生死与否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。 第十一章：灵儿 我说我要出去，到外面去，因为我要去救我的弟弟，去救灵儿。 莫童慈祥地望着我，就像梦中那样疼爱地望着我，和莫丰一起点点头。 她说，你是小仙，是世间最伟大的幻术师了。 我浮上海面的时候，天已经放明，太阳在头顶炽热地发着愤怒的光芒，它仿佛正准备发射出全身所有的能量，来蒸发掉世间的一切，来毁掉世间所有的人的鬼，来重造这个世界。 听到岛上剧烈的轰轰声的时候，我正在小船上拧干我的衣服。 小岛的上空有一群幽灵般的影子在飘来飘去，不时发出几道炫丽的光芒。我看清楚了，是莱英子的幻术，他在和谁进行着生死搏斗？ 是一群鬼，从大陆过来的灵界的杀手。 我用力地一蹬，发现自己突然腾空而起，一跃到了几百尺的高空，我又惊又喜，因为莫童的那句话，因为我真的具有了一种伟大的力量。 就在一瞬间我便到了小岛的上空，到了莱英子的身边，到了这一群鬼的下面。莱英子浑身是血，鲜红的健康的血液四处飞溅，他吃力地支撑着，见了我，拼命地叫，哥哥，你快走，快逃，这里有我。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，我的弟弟呀。他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，可是他还在顾念着我的安危，还在不顾一切地让我先走。 为了兄弟的这份情感，他可以去死。 我大叫一声，转动身体，双手向外推出，一股强大的力量卷着冲天的热浪旋转着将那些鬼裹在了里面，莱英子惊喜交集，说，哥哥，你——我说，莱英子，你和卢克先下去避一避，我会处理这里的一切。 他飞快地退却，到了安全的地方，站在卢克的身边，望着我，手里握着一根铁棍，我发现铁棍已经坏了，断折了。 这是一群冷漠的鬼，无论做任何的动作，脸上都面无表情，仿佛它们就是机器一样，到这里来杀人，不过是执行一个程序。它们不知疲倦地向我冲击，一波又一波，但是都被我散发出的一股粉红色的热浪击退。我不想杀它们，也许它们就是新死的无辜的居民。但是它们毫不知情地一轮轮地向我冲击着，发射着一道道红色的细小的光，它们一心想要我的命了。 我冷笑一声，运起了周身的力气，感觉到了身体内有万道热流在窜动，猛地双手向天，口中长啸，一轮夺目的金光激射而出，罩向它们，瞬间便消无了它们的身体，落下几撮灰色的余烬，落到被浪花打湿的海滩上。它们死了，真的死了，几留下了这几撮灰烬。 我下去到了莱英子的身边，我们要走了，现在就走。我说。 无论你说到哪儿，我都会去的。莱英子望着我，眼神中突然充满了崇拜，他知道，他的哥哥已经不再是昨日的小仙了，他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。 为了彼此，为了另一方能够生存下去，我们都可以去死。 听莫丰说，灵岛上面开满了菩梨花，粉红色的铺天盖地的菩梨花。 每到春天要结束的时候，菩梨花就会骄傲地开放，这是地狱的花，是人间从不曾有的鬼花。这里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，它处于人间，处于大海，却开满了来自灵界的菩梨花。 菩梨花是灵儿最喜爱的花。在灵儿的生命中，它和我同样重要。 灵岛在很远的东方，在大海最深的地方，听说那里，本是幻神谷以前的家，但是不知为何，山头突然塌陷，变成了现在一座神奇孤独的小岛。 我对莱英子说：我要去找灵儿，因为我不能没有她。 莱英子说，我知道，如果没有了灵儿，你就会死。 不管你做什么，我都会跟着你，支持你。 我们一直向东航行，一直向东。一百天以后，我们到了一处地方，在前方出现了一座红色的小岛，红色的菩梨花。 我想这就是灵岛，就是囚禁灵儿的地方。但是岛上一个人也没有，除了满岛的红，满岛的寂寞与凄凉。我们把船停靠在岸边，用绳系在一道狭窄隐蔽的崖缝中，然后游到了另一面，悄悄地上了岸。 如果有危险，一定要叫，大声地叫。我说，莱英子，跟在我身后，不要走开，除非我死了，否则你不能离开我。 莱英子点点头，他手里拿了一把锋利的剑，和卢克的手枪。因为手枪对于卢克来说，已经没有用处了，它不能为他提供任何的保护。卢克去了很远的一座城市，他要去寻找救兵，请求外部的援助，也许海边的小镇发生的事情，还有许多城市并不知晓。 但愿是这样，我想，如果不是，意味着将发生更可怕的事情，它们要灭绝我们，这些鬼，它们企图统治世界，掌握地球的命运。 我找遍了整个灵岛，没有灵儿的任何踪迹，一点儿线索也没有。到了傍晚，我站立海边，面对大海，伸出了双手，喃喃地呼唤：灵儿，灵儿，你怎么了，为什么不理我了？ 你在哪儿呢？你还活着吗，灵儿？ 但是她没有出现，两天了，一直没有出现。 这是最后的一丝希望，如果在这儿找不到灵儿，我想我真的要死了，这是世间的最后一个地方。 莱英子说：如果明天再找寻不到，我们还是回去吧，哥哥？ 不，我说，明天你自己回去，我留下来，因为我有感觉，非常强烈的感觉，她就在这儿，就在我的身边，但是不知为什么，她始终没有出现。 在梦中，我恍惚看到了她的影子，一身白色的衣服，憔悴的面容，在我的眼前一闪就消失了。她是那样的真实，又是那样可怜。 醒来，我痛哭失声。莱英子一直沉默地坐在海边，望着远方的海平线，望着西方我们的故乡，望着那一座座已经死亡的城市。他在想什么？华阳子已经死了，只剩下了他和我，在世间苦苦地挣扎着，为了正义，为了兄弟的这份情，为了我的灵儿，我们还活着，还在寻找着一个答案。 寻找着人类生与死的秘密。 在第三天的时候，我有些绝望了，拔出了幻神剑，凌空跃了起来，在灵岛的上空疯狂地飞旋着，呼喊着。 灵儿，你到底在哪里，为什么不想再见我了，为什么？ 我只看见了满岛的红，红色的凄美的菩梨花，看见海面上孤独的海鸥在鸣啾着盘旋，但我找不到灵儿。 我心灰意冷，我想灵儿已经死了，她忍受不住这无穷无尽的寂寞与痛苦，已经死去了。我也不想再独活在世上，这十八年来，我的每一天都是和她一起渡过，没有了她，我不知道将怎样来渡过我的余生。 当我把幻神剑放到脖颈上，闭上眼睛，准备了却此生的时候，我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：你为什么这么傻？如果你死了，我做鬼还能够快乐么？ 我猛地回头，灵儿泪流满面，失魂落魄地站在了我面前。 她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，长长的搭在腰间，瘦削的脸庞，粉红色的眼睛，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我，把手放到我的脸上，泪水如线。 你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，你的头发变得雪白，你的脸上布满了皱纹，现在，你还要为了我，一个孤魂野鬼，要毁掉自己宝贵的生命，我值得你这样做吗？ 我使劲儿抱紧了她，不想再说一句话，我怕自己会哭出来，会惹她更加伤心，但是我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，一滴一滴地落到她的白发上，落到脚下的菩梨花丛。 第十二章：菩梨花 灵儿坐在我身边，我们就在灵岛的西海岸，紧紧相偎着坐在一起，看浪花打湿了鞋子，西天的太阳亲吻着如丝如缕的红色云霞，远天的海面就像我们心中极遥远的美梦，在一波一荡的水浪中无声地流转，告诉我们这是多么得美丽和冰冷。 她靠着我的肩，缓缓地讲述着这几个月的经过，轮回法王把她囚在这里，其实并不想真地伤害她，只是把她当作了向灵王挑战的法码，最后的最有威力的法码。 灵王只有她一个女儿，是它在灵界最疼爱的宝贝。 南山镇的人都是它杀死的，灵儿说，但是它们不敢杀你，因为轮回法王知道你和我的事，它一直在跟踪我们，但是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，我一直想不明白，今天见到你，我终于知道了。 因为我是幻神谷的传人，它杀不死我，只会激起幻神谷对灵界的仇恨。 是的，我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，我说，为什么城中的人都消失了，甚至于没有留下一句尸体，而那些鬼也都不见了？ 灵儿担心地说，父亲现在已经和轮回法王翻了脸，也许灵界正发生着一场翻天覆地的生死决战。 我们必须要尽快地赶回去，阻止这场灾难。 这场灾难死了这么多人，这么多无辜的人，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。 我说着，抱着她的肩，然后我就看到了莱英子，英俊的莱英子，他微笑着站在我们背后，手里拿一束菩梨花。 他说，我可以说句话吗？ 莱英子的师傅是谁？我并不知道，这几年中，他的幻术已经能够使他自己获得很大的自信，但是他并没有学到真正的足以拯救人类的幻术，当我从幻神谷出来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了，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并不是最霸道的力量，它是正义和光明，是我们心中不变的信念和忠贞的感情。。 他说他的师傅已经死了，几年前死在了一场暴风雨中，死得很奇怪，因为他死后整个人都消失了，许多的人看着他的身体突然间就不见了。 所以他说师傅并没有死，一定还在人间，只不过他不想再露面。莱英子一直伤心华阳子的死，每天睡觉前，他都会流下痛苦的泪水，都会为他点一柱香，愿他早日摆脱灵界的苦难，升入天堂。 灵儿对他调皮地笑，你能看到我吗？ 莱英子说，当然，因为你想让我看到你，所以我就会看到你了，其实我很聪明，我早就知道了你和我哥哥的事情。 他看着我和灵儿满头的白发，满脸的皱纹，突然闪出一丝悲哀的眼神，痛苦的眼神。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，在这里终老一生吗？他说。 我牵着灵儿的手，告诉莱英子，我们要返回大陆，要打败轮回法王，打败所有的鬼。 因为这是一个充满真情与友爱的世界，应该由人来主宰。 第十三章：莎莎的墓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9 9 . c o m 我忽然发现了华阳子，当我们再次站到大陆上，站在南山镇的街口时，我身边的灵儿指着街口的老树，看，华阳子。 华阳子坐在一根树梢上，晃着脚丫荡来荡去，手里拿一根红色的长绳，说：你终于回来了，哥哥。。 我强忍住伤心的泪水，伸出手，唤他下来，到我这边来，弟弟，你是我的弟弟呀，华阳子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 华阳子只是冷笑，只是微闭双眼，闪出一道阴冷的寒光。他一只脚立在一根柔软的小枝上，凭空而荡，狠毒地大笑：你不知道，永远不会知道。 这是一个公平的世界，只有强者，才可以统治这个世界。 说完，他手中的红绳一甩，卷起了一道耀目的红色的光芒。 我不会杀我的弟弟，虽然他已经死了，变成了厉鬼，凶残的厉鬼。我后退，急速地后退，然后莱英子就扑了上去，从他的背后扑了上去，撒开了一张菩梨花藤编织的大网。 灵儿说，菩梨花藤是灵界行刑的工具，坚不可摧，只有幻神剑可以将它斩断。 华阳子却灵巧地身体一扭，避开了莱英子，攸忽间绕到了他的身后，眼神中闪出阴毒的一道杀气。 他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，宽阔的青色的长刀，只一霎间，刀已刺出。 我大惊失色，大叫，莱英子。迅速地闪动身体，插入到了他们之间，伸手去夺他的青刀，在这一刻，在与华阳子双目相接的一瞬，我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，我想莱英子肯定会死在他的手里。 因为这把刀，实在太快，太狠了。 听到我的叫声，华阳子突然怔住了，停止了手中的动作，望着我的眼神，原地不动地望着我，嘴里喃喃地喊了一声，哥，是你么？ 莱英子趁机逃开了他刀华的范围，跃到灵儿身旁，身体不住地颤抖。 但是华阳子站在原处，呆呆的眼神只是偶尔一闪，便重新恢复了刚才冷漠狠辣的表情。 他已经变得和轮回法王一样凶残，丢失了人性，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忘记以前的自己，在刚才的一霎那，他突然悔醒，灵光返照。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内有幻术的根基，他的正义和善良的血液还没有被鬼性同化。 我的弟弟华阳子，是我多年以后最痛的一块伤疤，即使在我孤独地生活了几百年以后，我仍然无法抚去他在我血液中的存在，灵儿一直后悔，在当初为什么不杀了他，以至于百年以后，他成了世上最可怕的魔，魔界最有权势的王。 在灵界衰弱以后，他成了魔界的创建者，成了魔王。 我牵着灵儿的手，风中飘舞着我们的白发和悲哀，我们目送着华阳子冷笑着离去，消失在街外的林中，我望着伤感的莱英子，再次流下了悲伤的泪水，红色的鲜艳的泪水。 灵儿靠着我，疲倦地不言一语，我们都知道，真正的凶险已经到来了。 当天晚上，我们回到了南山下我的家，这里的东西一点儿都没有变，屋里充满了秽气和阴暗的潮气。我可以隐隐听到屋角的鬼鸣声，屋后的冷冷风声，在不远处的山上，仍然挂着暗红色的旗幡和飘舞的红长绳。 一切都没有改变，没有活力，没有人气。 我让莱英子和灵儿留下来，不要出声，不要出门，静悄悄地呆在家中。然后我到城里去，到谜团最大最神秘的地方去，在这个城市的中央，有一座浩大的公墓，依山而建，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，在这座公墓里面，埋葬了四千多名各式各样的处决犯，他们生前都是无恶不作的魔鬼，死了以后，听说公墓里也经常闹鬼。看大门的老太爷，几年来换了不下几十个，最终无人再敢应征这份工作。后来，政府部门听说了这件奇怪的事，便派来了军警，彻夜守候，可是一个月的时间里，死了六个警察，他们的尸体僵冷干直，在夏天仍然长久不腐，睁着红色的大眼，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。技术科的验尸官从现场回到家，当天晚上就死了，面露微笑，他的老婆在一个礼拜后神秘地失踪，到现在才找到尸体，就在灵界向人间攻击的前几天，她的尸体在自个儿家的阳台上被找到，她坐在阳台上，很端正，睁着眼睛，没有一丝将要腐烂的痕迹。一名现场的女巡警当场就晕死过去，送去了医院。接着皮里的爷爷就死了，灵儿也失踪了，可怕的事情接连地发生。 灵儿说，在城市的中央，有一座公墓，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，因为我知道，轮回法王经常到那里招揽新死的野鬼。 在我从空中飞落而下的时候，我就遇到了皮里，我的好朋友皮里，他目光呆直，蓬头垢面，从公墓门口的下水道里伸出头来，看着我，忽然一笑。 皮里，我的朋友。 我惊喜地上去，抱住了他，拖他出来。他浑身是泥水，散发着臭味，但是他还没死。 他是一个聪明人，懂得如何保护自己，因为他有一个神奇的魔镜，有一颗机智富有创造力的脑袋。 皮里好久才认出了我，他说，你变了，老了，成熟了，可怕了，你不再是以前的小仙了。 是的，我变了，和你一样，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，因为我们要生存，要活下去，所以我们必须要变得可怕，比那些鬼，还要可怕。 他和我立在公墓的门口，望着阴森森的成排成群的墓碑，太阳在公墓背后的山上露着半个头，快要落下去了。在天空中最后一丝光慢慢消褪的时候，我们缓缓地到了公墓的中央，到了最黑最阴暗的地方。 在这里，葬着一个生前非常有名的人。 一个女人，一个活了二百岁的女人。 她叫莎莎，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，在她的墓碑上，贴着她的照片，年轻漂亮的照片，脸上没有一道皱纹，乌黑的头发，明亮的眼睛。这是她二百岁生日时的照片，就在第二天，她便神秘地死去了，一声不响地死去了。 令人奇怪的是她的眉毛，一对娇艳的浓密的红眉毛，在夜色中格外地刺眼。 在她的一生，一共有五十多位丈夫，每一个丈夫，都只和她生活了两年，便奇怪地死去，和所有神秘地死去的人一样，尸体经久不腐，而且全部都葬在这里，葬在她的左右。 皮里说，我每次偷偷地从这里经过，总会感觉到背后有人，在默默地跟着我，我每次回头，总是悄无踪迹，什么都没有，而我再次转过身，我又明显地感觉到它又出现在我的身后。 但是我知道，最危险的地方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，所以我一直躲在公墓旁的下水道里，皮里说，也许是我的错觉，最近我总是感觉到，背后有人在跟着我。 我说，皮里，你不要怕，我们是人，它们是鬼，是不敢抛头露面的野鬼。 皮里的镜子可以看到许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，或许是它挽救了皮里的生命。 我们就蹲在莎莎的墓碑后面，一直到了后半夜，只听到附近有冷冷的风不停地掠过，吹响墓群里的长青树，发出怪异尖锐的叫声，没有任何的异常，公墓门口的岗哨亭子已经破败，没有人再敢来守墓，路上风吹起落地的梧桐叶，沙沙地就像是有许多的无形事物在急匆匆地赶路。 第十四章：灵界法王 到了清晨，天将渐明，我们只好离开。 经过她的墓碑，我看了她的相片一眼，看到了她夺目的红眉毛，就在我回头离去的一霎那，我突然感觉到了她的眼睛一眨，极快地一眨。 在我的背后，她的眼睛非常快地眨了一眨，而且转动了一下，随着我转动了一下。 我猛地回过身来，直盯着她的红眉毛，拔出了幻神剑，光彩夺目的幻神剑，在阴暗的天空中闪出一道炽亮的华光。 我大叫一声，皮里，快跑。 接着，挥起幻神剑，把她的坟墓劈为两半，整个坟墓顿时四处崩散，砖石飞溅到几十米远的地方。 墓坑中露出一口黑色的棺材，结实的厚重的棺材。我长啸一声，从半空中一剑刺下，刺入棺木中，然后催动玄功，将它压迫得粉碎。 里面只有一条长长的红绳，我家的小山上挂着的随风飘荡的的红绳，华阳子手中舞动的威力巨大的红绳。 皮里从远处的地上爬起来，惊魂未定，我盯着这根绳子，这根鲜艳夺目的绳子，忽然醒悟。 她就是轮回法王，这个女人莎莎，就是灵界的轮回法王。 我们快走，皮里，我说着，拉住他的手，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，窜出了公墓，向城外奔去。我觉察到了，我的背后好像有东西，一直在不近不远地跟着我，它披一身的红，刺目的红，我回过头，它就不见了。 当我快到南山镇的时候，前面是一座桥，年数已久，已经残破的桥，桥的旁边，原是一栋漂亮的酒店，门口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，桥墩的左右，也挂了两个，在模糊的黎明中，显得格外地耀眼。我停下来，扫视四周，这时起了雾，一层如薄纱般的雾，奇怪的是这一层雾是移动的，在我们四周轻飘地晃来晃去。 皮里说，小仙，这是什么，为什么挂了两个灯笼？ 我没有回答，因为我听到了歌声，背后传来了女人的歌声，从雾的深处轻轻地由远至近地传来，慢慢地靠近。渐渐地，在桥的对面，在那栋漂亮的酒店里，在我的身后，响起了阵阵哀乐，声音由小至大，最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哀声震天的奠堂，一个死人的世界，可怕的世界。 我缓缓拔出了幻神剑，立在胸前，紧紧地握住。我知道，她就要出来了，那个坟墓里的红眉毛女人，灵界的轮回法王，她就要现身了。 这时，皮里掏出魔镜，抓在手里，悄悄地溜下了桥底，藏了起来，他在发抖，但是我也很害怕，因为我不清楚对手到底有多么可怕，它是谁，到底是不是轮回法王。 我举起幻神剑，轻声说道：既然来了，就请现身吧。 一个穿红色长袍的女人从雾里缓步走了出来，果然就是她，墓碑上相片中的那个女人，年轻漂亮的红眉毛女人。 她兀自修着手指甲，低着头，轻轻地在笑，在她的身后，我看到了有许多的鬼，许多身穿红衣的鬼，在飘游的雾气中，面无表情地直立着，每只鬼的手中，都持了一条红色的长绳。 我就是轮回法王，她说，她微笑着对着我，没有一丝恐怖或阴冷的神情，她看上去好像只有十六七岁，因为她的脸皮光滑圆润，她的长发乌黑柔软，她的嘴唇性感娇嫩，如果平时在路上碰见，谁都会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姑娘。 但是我知道，她就是灵界的轮回法王，是一个在人世活了二百岁的厉鬼，是灵界最可怕的鬼。 皮里突然不见了，悄无声息地不见了，我的背后，我的左右，全部站满了身穿红衣的鬼，手里打了一盏通红的灯笼，持一条长长的红绳。 这时我突然动了，迅速地扑向轮回法王，手中的幻神剑，直刺她的咽喉。她仍然轻轻笑着，笑声悠扬地在我耳边回荡，身体灵巧地随着剑锋一转，便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，躲开了幻神剑发出的耀目的匹练。 轮回法王退到了雾的深处，娇笑一声，说，你还不是我的对手，先和它们过几招吧。 话音未落，四周的群鬼便无声地逼了上来，几千条红色的长绳套向我的脖子，我催动玄功，横飞到空中，旋转着，挥出一圈圈凌厉的彩虹，将一只又一只的鬼化为灰烬，化为乌有。 她就在雾里，静悄悄地望着我，一动不动，看着我屠杀这些鬼。 我的全身越来越热，头上渐渐冒出了蒸气，幻神功已经被我发挥到了极致，所有的鬼都倒下了，无穷无尽的鬼又从地下现身出来，它们不知疼痛，不知退后，前仆后继地向我冲击着。 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，这些鬼，有我的邻居，有我曾经相识的路人，它们都曾是这个城市的居民。 但它们现在成了鬼，凶残的鬼，听从轮回法王的指挥。 这就是那个最大的阴谋，是轮回法王一手策划的统治灵界，继而征服人间的完美的计划。她不需要调用灵界的一兵一卒，便成功了大半。 她毁掉了这些城市，杀死了所有的人；她绑走了灵儿，来要挟灵王，可惜，她不知道灵儿现在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。 当太阳将要高高升起的时候，我已经杀红了眼，我的身上，全是红色的血液，鲜艳的红色的，如九月的枫，灵岛的菩梨花一样的红，在我的衣服上潸潸滴下，浸透了我的全身。我退到了桥的北面，飞快地向南山镇退去，它们在背后紧追不舍。 轮回法王始终微笑着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，跟在我的身后。 我突然看到了华阳子，我的弟弟华阳子，高高地站在一座琉璃瓦房的顶尖上，穿了一身绿色的长袍，冷冷地望着我，望着轮回法王。 他手持一把青色的长刀，在太阳的照耀下，闪着冰冷的寒光，看到了我，他忽然哈哈大笑。 我顿时浑身无力，从空中跌落下来，再无刚才的勇猛和飘逸。 轮回法王抬起头，脸色变得既阴郁又可怕，尖声说道：你来干什么？ 华阳子手指轻弹刀锋，侧目笑道，我来帮你呀？ 笑声中，他从房顶飞腾而下，闪电般的一刀，从太阳的光照下直刺过来。我绝望地双手垂地，不准备再做任何的还击，脑海中浮现出以前兄弟三人的快乐往事，我的心在这一刻间，霎时碎成了几千几万片。 这闪电般的一刀，瞬间便到了我的眼前，华阳子冷酷的眼神在我面前一闪，没有任何感情地从我的脸庞掠过，他的刀锋从我的脖颈旁滑过，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，青色长刀激射出万道炫丽魔幻的光芒，卷向了轮回法王。 我惊呆了，想不到华阳子会突然反目，转而攻击轮回法王。 他是我的弟弟，是一只可怕的鬼，是轮回法王的手下，他为什么在这关键的一刻忽然改变了主意呢？ 一个巨大的疑问浮上了脑海，在他们之间，一定存在着一个非常诡秘的谜。 轮回法王尖叫一声，整个身体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，她的长发嗖地直竖起来，凝成了一条僵直可怕的长丝，从她的头顶呼呼晃动着，活像个有生命的物体，随着她身形的移动，她可怖的红色长袍，向我和华阳子席卷过来。 我迅速地后掠，看着她全身充胀了一团阴冷的气体，一股令人室息的力量直撞向了我的胸口。 就像是滔滔不绝的红色的海浪，连绵不断地扑卷前进，这是地狱的力量，灵界最邪恶最凶猛的力量。 华阳子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，双手发散出一道彩色的屏障，挡住了法王的的鬼气，他的身上，充溢出了一种玄幻的色彩，浑身的热力向外喷发着，和轮回法王激烈地缠在了一起。 在如大鸟一般的身姿中，他冷冷地望我一眼，说，我一定会杀了你，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 第十五章：幻术大师 以往每年的秋天，我都会带两个弟弟去看九月的枫叶，红色的枫叶，就像灵儿的红眼睛，像她身上的红肚兜，也像极了今天这凄惨的一幕。 我发现街上流满了鲜血，整个马路都染红了，整个城市，所有的马路上都流满了血，新鲜的血。就像刚刚发生了一场屠杀，全城的屠杀。 为什么街上出现了这么多的血？在我出来的时候，一切还很平静，可是现在，已经狞气大作。 今天是2010年的9月9日，小时候听老人们说，今天是灵界执行法规的日子，有触犯灵界刑律的鬼，灵王会在今天将它放入油锅，或者打入无间地狱，永不超生。 以前我总是不相信，因为我看到的鬼，它们都很善良，每当天黑的时候，它们也会到街上来，和人一起并肩行走，但是人们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。有时候，它们也会作怪，半夜敲你的门窗，或是在晚上你一个人走路的时候，跟在你的后面。 但是它们很少主动去伤害善良的人，它们有一双红色的眼睛，有的还有红色的头发。小时候，我认为这样很美，因为我喜欢看到红色，娇艳地浓烈地存在着，我会感觉活得很真实，心里很踏实。 皮里不见了，被它们捉去了，连同他的魔镜，可能他已经死了；而华阳子变成了一个邪恶的魔鬼，他不再是人，也不再是鬼，他单独地立于了我和灵界之外。在我逃离的时候，他对我说，他才是真正的王，拥有最强大的幻术。 拥有比幻神岛还要强大的幻术的人，世上如果真的存在，就一定会是华阳子，因为他生前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欲望。 他会来杀了我，然后毁掉幻神岛，在他的眼神中，我读到了这一切，他会杀掉轮回法王，接着就是控制整个世界。 有了强大的法力，他的欲望就变得这么地真实。 我现在才发觉，我的弟弟华阳子，他才是世上最可怕的魔鬼。 灵儿在街口站着，孤独地站着，怜爱地望着我，她手里持一盏灯，已经站了一个晚上，虽然她是鬼，并不需有灯来陪伴，但是我知道，她一直想做一个人，一个真正的女人。 街上的路被鲜血覆盖着，一如她美丽的红色的眼睛，所有的房屋都被笼罩在一股死亡的气息之下。 这是怎么了？我迷惘地走近她，放下手中的幻神剑，痴痴地说。 灵儿偎依在我的怀里，轻轻抚着我的白发，和脸上痛苦的皱纹，她说不要怕，小仙，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。 是的，今天是9月9日，是灵王执行家法的日子，它要杀掉轮回法王么？这满城的鲜血是怎么回事？ 灵儿说，城里的人就快回来了，它们的灵魂会回到它们的肉身，然后它们，就会得到安息。 这鲜血，就像是世间的一切罪孽，就像城中的公墓，就像死去人的冷酷的照相。 可是我见到了华阳子，我说，他已经变得比轮回法王还要可怕，甚至比你的父亲还要可怕。 因为他救了我，并且以后还会来杀了我。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，只要我和你在一起，我什么都不怕。 我和灵儿回到了家，莱英子正闷着头磨一把剑，灵儿笑道，他已经磨了一夜了，因为他找到了他的师傅，就在昨天晚上。 他的师傅？就是那个突然消失了的幻术师吗？ 他在磨他的剑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的剑，从他人间的生活开始，从听说他的师傅死后，他就从来没有动过这把剑。 莱英子看到我踉跄的步伐，和我眼中伤感的神情，他马上就明白了，因为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华阳子的身影，看到了他凌厉无比的幻术。 就在这一刻，他的脸上充满了悲哀和失望。 莱英子说，就在昨天半夜的时候，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，很重很急的敲门声，接着门外就是一道粉红色的光芒，从屋顶上降落下来。 他很奇怪，因为他首先听到了敲门，然后才看到那个人从屋子上面一跃而下。这个人在窗外悄然站立，一语不发，只是使劲儿地敲门。 打开门，发现是他的师傅，他和华阳子初学幻术的师傅。 他的师傅叫做莫桑，幻神谷的谷主叫做莫丰。在二百年前，他们是世间最伟大的幻术家族，他们居住在灵岛，那里是灵界和人间的交界点。 后来在一次海上的灾难中，灵岛被风暴摧毁，只剩了一个光秃秃的小岛，莫丰和整个家族隐居到了大海的最深处，而莫桑则来到了人间。莫桑所传的，是非常霸气的幻术，虽不能产生致命的威力，但是可以恐吓敌人，这就是莱英子不能杀死那些鬼的原因。但是华阳子很聪明，他是莫桑见过的最聪明的徒弟，他掌握了莫桑的平生所学，并且演化出了不少的变化，如果他没有死，也许他可以成了一名伟大的幻术师。 华阳子死后，吸收了灵界阴冷狠毒鬼气，和他的幻术相融合，就转变成了一种全新的魔法，世上最可怕的魔法。 莫桑有一把长到脚面的白胡子，他一看到我，就说：你是幻神谷的人。 幻神谷的人，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，孤独的高傲的气质。 灵儿躲到了一旁，就像昨晚他第一次来时一样，不想让他看到。但是莫桑说，其实鬼是无辜的，真正可怕的是灵界的法王，也许，现在还要加上我的宝贝徒弟。 灵儿，你出来呀。我唤她，把她拥在怀里。 莫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，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。 我早就听说，你可以看到鬼，而且，你身边伴随着一只女鬼，漂亮的女鬼，但是我没有想到，你们竟然可以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儿。 但你是幻神谷的人，是不可以去追求情欲的，如果你迷恋凡尘，你将无法获得永生，可我还是要祝福你。 他边说边笑，牵起莱英子的手，跟我走吧，我要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幻术师。 第十六章：最可怕的魔鬼 他们走了以后，我抱起了灵儿，抱起她轻飘飘的身体，柔软的温顺的身体，我说，听着，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，你都是我的妻子，永远都不会变。 尽管你是鬼，是已经无法复生的鬼。 我不在乎什么永生，也不需要成为什么伟大的幻神，我只需要你，灵儿。 灵儿流下了泪水，红色的泪水，她紧紧地和我抱在了一起，她的冰冷的身体，贴在我的胸口。风吹动着我们的白发，吹动着我们的长袍，在窗外流动着的死亡的气息中，灵儿和我坚贞地靠在了一起，我们发誓永远不会再分开了。 我愿意为了她，抛开这一切，就算我不能重返幻神谷，永远流落在人世，得不到永生。 这一天晚上，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，这一晚的故事，让我每次想起，都会潸然泪下。 我首先看到了灵王，那个低着头的老头子，温和内敛的老头子。他是灵儿的父亲，灵界最有权势的鬼，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屋口，脸上带着微笑，但却那么得可怕。 在他的身后，立着八只身穿青衣的鬼，它们低着头，望着自己的脚面，一语不发。他们的腰里，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，脚上，穿了一双红色的奇怪的鞋。它们的手很长，甚至可以摸到自己的裤角，它们的身材都很修长，很健壮。 如果我是你，我会带着我心爱的人，去一个人间和灵界以外的地方，永远不会回来。灵王慈爱地望着灵儿，温和地说。 但是你没有，所以女儿，你必须跟我回去。 我想留下来，父亲，我要陪着他。 他就这样好吗，比我对你还好吗？我给了你灵界所有的一切，给了你地位和权力，你还想要什么？ 我只想和小仙在一起，永远在一起，父亲！ 不行！灵王厉声地说，他望着我，眼中暴射出逼人的寒气，他说，你所爱的人，是幻神谷的人，他是不能够有爱的，如果他得到你，他就会死。 为什么，为什么我偏偏是幻神谷的人？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，深深的，孤独的痛，就像菩梨花在人间的孤独，从心底直涌到全身。 灵儿突然跑到我身边，抱住了我，她说，我已经发过了誓言，如果我离开你，我就会永不超生，所以就算是死，我们也要在一起。 请你相信我，小仙。 我相信你，我也告诉过自己，只有和你一起生活，我才是快乐的，我才能开心地活下去。 灵王听到了我们的话，慢步退到了屋外，他看着街上浓重的孽气，和天空低沉喘急的黑云，整个城市都踩在了他的脚下，所有死去的人，它们的魂魄和来生，都捏在他的手心里。 他回过头来，对我说：如果你和灵儿在一起，你就会丧失法力，再也无法拯救这座城市，因为最可怕的不是轮回法王。 我知道，最可怕的，是我的弟弟华阳子，几百年后魔界法力最大的魔法师。 我们的劫数是不是早就注定了？在我们刚刚出世，降落在凡世的时候，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来生，不清楚自己的身世。 我每天都看到人和鬼，一同互无干扰地生存着，但是我想不到，会有今天的灾难，就像我想不到，我竟是幻神谷的传人一样。 如果我放弃了灵儿，我将得到永生，将与天地永存，但是我爱她，虽然她是一只女鬼，而且得灵王的女儿。 灵王在等着我的答案，他说，呆会儿将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，你可以看完了再做决定。 什么事情？ 我没有再问，因为我已经看到了，轮回法王从天而降，后面是我的弟弟华阳子。 华阳子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袍子，腰里系了一条黑色的带子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奇特的魔鬼，手里持了一把青色的长刀，冷冷地看着轮回法王，灵王，还有我，他的哥哥小仙。 在华阳子的生前，他从不喜欢陈旧的衣服，更别说这些奇异的袍子。他总是穿一些时尚的服装，喜欢听最流行的音乐，看最新的电影。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心中的华阳子了，他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魔神，拥有强大的法力和可怕的欲望。 轮回法王见了灵儿，顿时有些意外，本来自信的一张苍白的脸，变得稍有些慌张。灵儿本是她的一张撒手锏，但是她想不到我去了灵岛，救了她出来。 她说华阳子，我们的帐呆会儿再算，然后僵直地转过身来，对着灵王哈哈大笑，笑声穿透了云层，在整个城市的上空阴森森地回荡着。 你终于来了，灵王说，他微笑着：你做错了事情，所以你必须要受到惩罚。 我倒不这么认为，轮回法王阴冷地回敬道，如果我足够强，我就可以统治整个世界，包括灵界，包括你，和你的女儿。 本来我的计划天衣无缝，一切都会很顺利，但是由于你的女儿死活喜欢上了幻神谷的幻术师，否则，你已经被放逐到无间地狱了。 灵王仰天长笑，鬼的笑声，没有一丝的欢乐，没有一丁点儿的笑意。 在他的笑声中，他背后的八只鬼忽然从他的左右两侧飘了出去，就像八片树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将轮回法王围在了中间。 轮回法王叹口气，你们不是我的对手，还是赶紧逃命去吧，说完，她的头发瞬间便竖了起来，她的整个身体飞快地直窜向天空，一道阴黑的鬼气当头向我们罩了下来。 就在她将动未动的时候，我突然探出手，抓住灵儿的手，两人飞速跃到了屋后的山脚上。 莫桑和莱英子还没有回来，不知道去了哪里，也许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。因为莫桑要传授莱英子世上最好的幻术，让他成为比华阳子还要出色的幻术师。 而华阳子就斜躺在一块山石上，他的眼睛已经散发着淡绿的光，我从未见过的幽灵般的颜色。 哥哥，你是我的哥哥。他说。 听到他叫我，我浑身一震，向他走了过去，灵儿从背后捏我，告诉我不要上他的当。 但是我会打败你的，哥哥。华阳子张开了嘴，嘿嘿地笑，笑声充满了诡秘和奇异。 我的心顿时像被一把利剑刺穿，痛不可当，我把幻神剑放到了地上，我说，华阳子，要杀我，现在就动手吧。 如果你还没有泯灭我们的兄弟之情，就请你放下手中的刀，跟我走吧，华阳子，我们到一处人们找不到的地方，永远地隐居下去。 只要你不要再伤害我，伤害莱英子。 这是不可能的，哥哥，我要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王，我要统治这个世界。他高高地立了起来，昂着头，傲视着这座城市，俯视着我和灵儿。 他说，在我死后，就被轮回法王收到了门下，我学会了她所有的法力，但是我超越了她，她已经不值得我出手，灵王会杀掉她的。 灵儿骄傲地说，父王也会杀掉你的，如果你不听从小仙的劝告。 华阳子哼地一声，不再理会，他转身便飞去了，仿佛一切，已经在他的掌握，消逝在了茫茫的夜幕中。他就像一个狡猾的幽灵一样，运用着各种计谋，利用灵王和轮回法王之间的矛盾，让他们自相残杀，然后他再回来，收拾残局。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，我怎么也想不到，我的弟弟竟会出现在这场本不该发生的灾难中，而且他竟会是最大的受益者。 灵儿在身旁，抚着我的发，说，你的弟弟，华阳子才是最可怕的魔鬼，我们应该怎么办呢？ 不知道。 也许父王会有办法的，因为华阳子已经死了，所有死去的人，都会成为鬼，没有一个可以逃脱。 只要是鬼，就必须听从灵王的管束。 但是他已经学会了威力巨大的魔法，即使是灵王，也不一定能够降服他。 华阳子学到了魔法，他不再属于人间和灵界，他已经是另一个空间的人。我对灵儿说，我要说服你的父亲，让你跟着我去，如果可以，我愿意避开华阳子，和你一起到灵岛隐居，从此不在人世间出现。 灵儿点点头，和我到山脚前，去寻她的父亲。我想，轮回法王肯定已经死了，因为灵王是灵界最可怕的鬼，他的手段比灵儿的头发还要多，他的魔力比大海还要深。 可是我想不到，轮回法王已经逃脱了，灵王也不见了，在我的家里，站在八只灵王的护法。就在我和灵儿刚一出现，它们闪电一般扑过来，捉住了灵儿，又像轻烟一样化去。 我愤怒地拔出幻神剑，循着它们的气息，找遍了全城，但是它们已经不见了，我的灵儿，就这样被它们带走了。 一切都是这样突然，都在我的意料之外。 只有满城的血还在，和初升的朝阳一样的红，映着我肩上的白发，映着我手中孤漠凄凉的幻神剑。 我呆呆地伫立在南山镇的山头，十天十夜，伴着满城的空寂，满山的残枝落叶，一直到城市上空的污气散净，有许多的车开到了街上，有许多的人到山上来，始终没有灵儿的一踪一影。 第十七章：新的主宰者 我认识卢克的时候，他是一个很狂傲的人，是个警官，指挥着许多警察的高级长官。 他那时候很胖，被鬼追的时候，逃跑的姿势也很笑人，最后，他成了我的好朋友，在阳间最危急的时候，他独自一人，潜出了这座城市，去寻找救兵。 当时，这座城市里的人全部死去了，就在十天前，这里还发生了一场生死之战。在这场搏斗中，灵王依靠八名护法的协助，击败了造反的轮回法王，但是他也带走了灵儿。 灵儿是我最心爱的人，虽然她只是个鬼，但从我出生的那一天，她躺在我身边，笑着来摸我的脸的时候，我就认为她比所有的人都善良，都漂亮。 她陪伴了我十八年，没有分开过一天，但是十天前，她被灵王永远带走了，不许她再与我相见。 就因为我是幻神谷的传人，是一名幻术师。 卢克上山来的时候，我已经在这里呆坐了十天十夜，我的头发早就白了，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，我的身上披满了落叶。在我脚下的枯草丛中，洒满了我红色的泪水。 我还在盼望着，灵儿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，过来抚我的长发，亲我苍老的脸颊，然后告诉我要保重身体，但是十天十夜一闪而过，她还没有来。 我想我就要死了，在我眼泪流干了的时候，在卢克和许多士兵来到我身后的时候。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水，然后强迫我吃下肚去，他们看着我的白发和皱纹，惊奇不已。 有人在问，他是谁，为什么长了一头长长的白发？ 有人说，他的年纪一定很大了，你看他脸上有那么多的皱纹。 卢克说，如果没有他，我们早就死了，所有的人。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，这座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，迁来了许多的外地人，盖起了许多的高楼，但是我离开了这儿，独自一人，向着大海的方向，徒步走去。 伴随我的，是象征着我身份的幻神剑，还有灵儿的一缕白发，我离开了南山镇，并决定今后再不会回来，因为这里给了我最大的幸福和最深的痛苦。 我永远不会忘记十八年来在此处所经历的一切，永远不会。 灵儿走了以后，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恢复了正常，人们开始照常上班，城市中央的公墓也恢复了平静，山上的旗幡神秘地消失了，半夜再也听不到恐怖的哀乐，我在路上，也没有看到一只鬼。 可是我总有一种预感，可怕的预感，在我遇到皮里之后，这种预感便得到了证实。 皮里真是一个奇怪的人，无论多么凶险，他总是能够死里逃生，我总能意外地碰到他，而且第一眼，总会看到他惊慌的眼神。在他爷爷死的那天，他就像一个恐慌的孩子，在公墓旁的下水道，他就像一个害怕的小偷。 这里已经快到大海，是一座萧索的小山，皮里蜷缩在一棵断树的后面，怀里抱着他的魔镜。他好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，虚弱地抖动着双腿，看到我，仿佛已无印象。 皮里，原来你没死，为什么不回家？ 你是谁，你看这个？ 什么？ 女人，女人！坟墓里的女人！ 我接过镜子，吹去上面的灰尘，镜子发出一些柔和的光，颜色渐渐变亮。但是我的脸色突然变了，一个红衣女人出现在镜子里，她在笑着向我摆手，她的背后有人在唱歌，一阵似有似无的哀乐从里面飘了出来。 轮回法王！ 皮里，你醒醒，你在哪儿见到了她？ 他已经说不出话，只有我一人的回声在山上缥遥地传来。 我背起昏迷的皮里，翻过小山，到了东方的海边。这时天就要黑了，西天却升起了遮天蔽日的乌云，整个天空都变成了暗绿色，铺下了一层浓浓的秽气，像极了往日南山镇可怕的鬼气。 轮回法王并没有死，那么灵王呢，灵儿呢？ 华阳子呢？他一定还会回来，他要统治这个世界，因为他拥有世上最可怕的魔法和欲望。 大海咆哮着，滚腾的海水凶猛地向着陆地永不停息地冲击，远方是寂寞的小岛，背后是隐入夜幕中的城市。 我找到了一处安静偏僻的小林子，在靠近大海的沙滩旁，我喂了皮里水和干粮，任他在惊恐的梦中睡去。 他这几天到底碰到了什么，是谁救了他？在小桥旁和轮回法王的激战中，他神秘地不见了，但是现在又突然出现。 只有最善良和最邪恶的人才能够躲开灾难，因为他们本不属于人间，莫丰的话浮现耳边，他告诉我有一场灾难无可避免，就像当年他几百岁的妹妹预料我将会在二十岁死去一样，他们的话那么得肯定，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，他们是不被承认的神。 他们说我是幻神岛的一员，只要我放弃了灵儿，只要我死去，我就会重生，就会回到伟大的幻神家族。 但是灵儿就是我的生命，就像灵岛的菩梨花，像我的这双眼睛一样，她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，永远不可分割。 当我想到灵儿的时候，皮里醒了过来，他一睁开眼睛，就喘息着说：她就要来了，马上就要来了。 我真的看到了她，看到了一袭红袍的轮回法王。 我突然看到了无数的老虎和狮子，在林子里，在海滩上拼命地奔跑，无数的飞鸟，我从没见过的飞鸟，有漂亮的羽毛和优美的曲线，它们在暗绿色的天空惊鸣着，疾飞向大海，无边无际的大海。 世间所有的动物好像全部出现了，它们疯狂地来回窜动着，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藏身的洞穴，不断有尖叫的飞鸟跌落在地上，折了翅膀死去，不断有野兽的嚎叫和痛苦的呜呜声。 我冲上了天空，到了轮回法王的头顶，这时我发现华阳子就在我的身后，他一直在冷笑，得意地笑。 告诉我华阳子，发生了什么事？ 世间所有的生物都要灭亡，旧的秩序将被打破，他说，我就是新的主宰者，万能的王。 华阳子落在一棵高大的树梢上，双手向天，手持一把刀，他说，灵王已经不存在了，你的灵儿已经没有了，现在，轮回法王也要死，她必须下地狱，到无间的苦艾里去。 我感到浑身都要融化了，灵儿已经没有了，她死了吗？ 是的，我亲爱的哥哥，对此我无能为力，这是她的命，她无法选择的命。华阳子高傲地展出炫美的身姿，手中的魔刀劈向了轮回法王，这只活了二百多年的鬼。 他对轮回法王说，我追了你好久了，除非你到大海里去，做你的孤魂野鬼，永远不要回到大陆，否则，你只有死。 轮回法王看上去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了，但她还是拼尽了全力，贴着地面，从狂奔的野兽的脚下迅速地向着大海去了，她飞跃到了海面，就像一滴浪花，漂在海上，她对着我嘿嘿地阴笑，然后她就消失，在茫茫的大海中消失了。 只剩下我和华阳子，和身后慌乱和惊恐的世界。 第十八章：永生 哥哥你看，华阳子突然开心地指着远处的城市，他说，再过一夜，所有的城市就要消失了，它们会沉没，所有的生物就会死亡，一切就会重建。 我就是另一个新世界的王，魔界的王。我拥有无数忠诚的手下，他们都是魔界的一员，都拥有玄妙的魔法。 他的身形在我面前，是那么得高大，在他的身上，蕴育了无穷无尽的邪恶的力量。 我慢慢地拔出了幻神剑，对他说，华阳子，我亲爱的弟弟，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，就请你杀了我吧，这一战之后，我们将不再是兄弟。 灵儿已经没有了，灵界突然就灭亡了，我渐渐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，激腾的情欲在心中就像火苗忽然熄灭。 我死了，但愿能够化回幻神的原形，永远隐居在大海，终老一生。 华阳子诡秘地笑了，他把魔刀平指着我，他说哥哥，可惜你死了，就无法拯救莱英子，留他一人在世间，受轮回的苦，但是我必须杀了你，请你原谅我。 莱英子？莱英子已经远走高飞了，跟着你们的师傅去了遥远的大海，你永远找不到他的，华阳子。 我望着他，邪恶的脸庞和淡绿色的眼睛，发着炽热的光，望着他手中的刀突然就刺了过来，我把幻神剑平举，直迎了上去，迎向他的身体，迎向他手中光芒四射的刀锋。 如果我死了，我不必再为此而奔波了，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，痛苦的一切。 我感觉到了身体在迸裂，血液飞散到枯黄的落叶上，斑斑点点的红，就像漫山遍野的菩梨花，像灵儿凄美的眼睛，像我这颗健康善良的心，幻神剑落在了脚下，落在我倒下的身体旁，它的光芒已经黯淡，它会随着我的死去生锈腐烂，埋在这片林子里，因为它本来就属于我，它的威力，它的生命，与我脉脐相连。 华阳子惊呆地看着我倒下，微笑着平躺在地上，任凭逃奔的老虎和狮子从我的身体上跨过，垂死的飞鸟落在我的胸口，它挣扎着最后一息，在质问着自己的宿命。就像我将要沉入无底的黑暗和混沌，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，看着天空，看到了最后一颗星，看到了永无休止的落叶。 鲜血从胸口缓缓地流出，染红了周围的地面，映红了华阳子吃惊的脸。 我要死了，我平静地说，而你还将留在这世上，遭受鬼与魔的苦难，华阳子。 这一刻，天空突然下起了黑色的雪，茫茫不断的黑色的大雪，厚厚的雪铺盖到了我的身体上，覆盖了我的最后一息，这一刻，我看到华阳子的眼中，忽然流下了两滴红色的泪水。 我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洞，奇怪的白色的洞，有一双手从外面伸进来，拉我出去。我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变，一头的白发，瘦削的双手，还有手中灵光四射的幻神剑。 这是一处白色的世界，白色的墙壁，白色的地板，还有白色的桌椅。 在我的对面，站在莫丰，他说：我的孩子，欢迎你回来。 那个老太太莫童就在身旁，她在缝一件白色的衣服，很仔细地缝着，仿佛并没有看到我，在四周的墙角，站了许多和我一样一头白发的老头，他们一身的白衣，微笑着望着我。他们都是幻神谷的人。 我们已经离开了幻神谷，孩子，我们来到了灵岛，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家。莫丰叹口气说道。 幻神谷已经不存在了，它已经毁灭，即使它在大海的最深处，在人间和灵界的外面。 可是我死了，对吗？ 对，小仙，但是你因此而回来了，你回到了幻神家族，不再是昨天的小仙，生老病死的小仙。 从今天开始，你将永生，就像这把幻神剑，像大家一样。 我迷茫地看着他们，不相信这是真的，因为我的脑海中，始终只有灵儿，无一刻忘记了她，所以我本认为，我将死去，将化成野鬼，去和灵儿相聚，永远不再分开。 莫童在一旁突然说话了，她过来，为我量身材的长短，她说，你的灵儿在哪里，我也不知道，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，所有的人，所有的鬼——，说着，她抱起未缝完的衣服，慢慢走出了这间白色的房子，她说，你的衣服快做好了，我要去找些白色的线了——原来华阳子真的成功了，他成为了外面世界的王。 他囚禁了所有的人，然后毁灭了大半的城市，他现在是世上最好的魔法师了，除了你，没有人可以打败他。莫丰对我说。 可是他杀了我，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我。 但是现在不同了，你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幻神，你将拥有幻神谷最高的幻术，但是你一定要忘掉以前所有的事，包括灵儿，你懂吗？ 我说，是的，我必须拯救这个世界，我必须学会世上最好的幻术。 我浮上海面，就看到了红色的灵岛，茂盛的菩梨花，它在不远处的海面上，像一顶红色的帽子。整个世界都被黑色的大雪覆盖，只有灵岛，仍然坚强的生存着。 因为这里是我最后的家，是我和灵儿最喜爱的地方，这里也是幻神谷的故乡，它不属于人间和灵界，它只属于热爱生命和真心相爱的人。 整个天空都蒙上了厚厚的乌云，海面上结了一层黑色的冰雪，在遥远的海平线上，已经看不清生命的痕迹。 华阳子统治了整个灵界和人间，也许不久，就会来毁灭灵岛，杀死所有幻神岛的人，他已经杀死了我，他丧失了人性，他已经是一个魔鬼了。 是魔界的王，一个拥有邪恶欲望的魔界之王。 冷冷的风从远方吹来，打在脸上，打在我伤痕累累的心上，我的白发在风中寂寞地飘舞着，在高傲的菩梨花丛，在灵岛孤独的海岸上，我望着眼前悲苦的人世，泪水涟涟。 灵界灭亡了，人间被华阳子所统治，他有强大的魔法，有诡秘的心机。但是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王，灵王和轮回法王都不见了，从世间消失了，还有灵儿，她真的死了吗？ 听说鬼死了，就会化做一缕青烟，散为乌有，它所有的记忆，都会跟随它生前最爱的人而去，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。 如果灵儿死了，她一定就在我的左右，她会陪伴我一辈子了。 就像这漫无边际的红色的菩梨花，娇艳的红，倔强的红，似我这颗永远不变的心。 第十九章：决斗 在我五百年的生命中，菩梨花是我最爱的花，它象征着高傲、艳丽和忠贞；它是人间没有的花，寄托着我对灵儿永远不变的深情。 到一百岁的时候，我成为了幻神谷的谷主，幻神谷拥有世间最炫美的幻术，他们高贵而且真诚。 灵岛是我最喜爱的地方，岛上开满了红色的菩梨花，长年不败的菩梨花，就像灵儿于我心中永远不灭的红色眼睛。在它的海底，就是身穿白衣的幻神居住的幻神谷，他们从不到海面上来，每天聚在一起，交流提高各自的幻术。 我知道，我们早晚要回到西方的大陆去，在那里，有一个邪恶的统治者，他有可怕的魔法，有众多的手下，他们都是优秀的魔法师。 他就是我的弟弟，就是华阳子。 我每天都会到灵岛的海滩上来，望着永远不败的菩梨花，望着远天暗绿色的云和垂暮的夕阳，这时我就想起灵儿。 灵儿陪伴了我十八年，她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，虽然她只是鬼。 她的父亲就是灵王，在我十八岁的时候，死在了华阳子的魔法刀下，但是灵儿不见了，从世上消失了。 如果她死了，幻神谷的人一定可以找到，因为皮里有一面魔镜，可以照到任何形式的鬼魂。在当年我和华阳子的决斗中，华阳子杀死了我，使我的真身得到了重生，他像轮回法王一样，没有找到皮里，皮里是一个聪明的孩子，他总能够大难不死。五年后，他竟然找到了这里，找到了灵岛。 在他老死的时候，留下了这面镜子，他说，它可以保护我的鬼魂，永不受魔界的侵害，因为我死了，我的魂儿就会住在这里面。 我可以替你找到世上任何一只鬼，无论它是死是活。 我现在才知道，皮里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，就像我在小时候，可以看到鬼一样，可惜他在临死的时候才发觉，原来他也可以做到。 我潜回到幻神谷，莫丰正盘坐在他房间里的石床上，翻一本很大的书。这本书，记载着幻神家族的历史，每一位死去的幻神，在他度完五百年的生命之后，他一生的事迹，就会被载入这本厚厚的古书。 莫丰越来越老了，他的白色头发拖在地面上，他的皱纹越来越多，但是他的眼睛越来越明亮，在他的眼神中，永远都有数不尽的秘密。他们都老了，只有我刚刚长大，正是幻神的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。莫丰告诉我，你要回到陆地上去，因为你必须打败华阳子，拯救苦难中的人们。 是的，我一定会打败他。我说。 今年的秋天特别冷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秋天，苍白的天空，如鹅毛般阴灰色的大雪，整个海面都被覆盖了，除了灵岛，所有的地方都被蒙上了厚厚的诡异的阴灰色的雪。 在灵岛的菩梨花开最艳最红的时候，我独自一人，从幻神谷出发，到遥远的大陆去。我把灵儿的那缕白发，和皮里的魔镜一起，放到了胸口，她每天都陪着我，就像以前她的红眼睛。幻神剑在我的背上，它的威力已经无穷大，可以发出和太阳一样猛烈的光，可以融化掉方圆几千尺的积雪。 我出发的那天早上，莫童突然说，今天是九月九号，在人间，九月九号是灵界的阴气最旺盛的一天，也是它们鬼气最重的一天，因为在这一天，灵王总会杀许多的鬼，许多邪恶的鬼。 但是灵王已经死了，所有剩存的鬼，只能各自躲藏在适当的地方，以避免被魔界的魔法师杀死。 所有的人，都已成为魔界的奴隶，他们每天不停地做着苦力，为华阳子建造宏大豪华的宫殿，就在海边，在一百年前南山镇的旧址。 年轻的男人们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链，背上还绑着一个奇怪的黑色牌子。在腥臭的灰色的大雪中，他们光着背，赤着脚，在拼命地搬运坚硬的石头。 在九月九号的下午，天色将黑的时候，我悄悄到了岸上，看到了这一幕，凄惨的一幕。 他们见到我，非常地奇怪，因为他们，从没有见过有白色的头发长到腰间的人，魔界的人都穿着黑色的宽大衣服，而我却一身的白袍。 有两个魔法师发现了我，拔出刀，一左一右攸忽到了我的身边。 你是谁？ 我找你们的王，华阳子，我是一百年前被他亲手杀死的哥哥，是幻神谷的谷主。 好的，等我们杀了你，再拿去报告我们最伟大的王。 说着，两把刀发出两声沉闷的暴响，他们的身体瞬间便摔出了百尺，扭曲着死去，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。 我轻轻地吹口气，吹掉肩头的雪，然后我向山后面，向已经建造完毕的一座最高的宫殿走去。 你来了。 是的，我来了。 我知道你没有死，因为你是小仙，是我的哥哥，在小时候，我就有这种感觉，你可以活到五百岁。 华阳子，放下手中的刀吧，放了可怜的人们。我对他说。 他高高地坐在宫殿大厅的最上方，坐在一张黑色的温暖的大沙发上，他老了，脸上布满了皱纹，但是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诡秘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袍，舒适地斜躺在沙发上，听了我的话，并没有笑，他冷冷地说：世界本来就不需要国家和政府，我让每一个人都摆脱了阶级的压迫，我让他们获得了充分的自由，这不是很好吗？ 我摇摇头，知道继续和他谈下去没有丝毫的意义，所有的大陆都变成了他的天下，天空永远是阴灰色的云，飘着黑色或灰色的大雪。太阳偶尔出现的时候，人们争抢着跑出来，难得享受这短暂的快乐。 人类如果失去了阳光，就像鬼失去了灵王一样，就会魂飞魄散，永远无法正常地生存。可是华阳子却施展魔法，控制了陆地上几百个城市，他掌握着每一个人的生死，他还会去毁灭幻神谷，摧毁灵岛。 小时候，你是我最敬重的人，哥。 但是莱英子不这么认为，我说，莱英子早就看出来，你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人。 莱英子？他去了哪里，他好吗？ 我也不知道，但是如果我杀了你，他就会回来了。 华阳子终于笑了出来。 我们站在了宫殿的顶端，看到了远方苍茫的大海，阴灰色的积雪，和山前痛苦的人们。无数的魔法师聚到一起，对着华阳子崇拜地高呼：我们爱您，伟大的王啊。华阳子高昂着头，双手背于身后，他看着我，阴冷地说。 我很想知道，你没有了那位做鬼的灵儿，幻术长进了多少。 他提到灵儿，我的心顿时痛了一下，而我每次起到她，灵神总会澎湃激荡，使我身体内的幻气不能顺畅地流转。但是我首先拔出了幻神剑，我不能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。 魔鬼的可怕，并不是他的法术和威力，而是他狡猾的心机和狠毒的手段。 当我挥出第一剑的时候，突然出现了满天的寒星，透过灰色的云和不停的大雪，映在幻神剑的尖刃上，发出光彩夺目的彩虹。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景观。 这一剑积聚了我近百年的繁杂情感，我的兄弟之情，我对灵儿的深念，全部化为了它爆发出的威力，像海浪一样排山倒海地涌向了华阳子。 他没有退却，迎了上来，伸出双掌，手心激射出一道犀利的红色的光芒，黑红色的猛烈的光团，和幻神剑的炫丽彩虹绞杀在一起，发出轰轰的雷鸣声。 就在他调整步伐，调用魔力，准备先发制人时，我又挥出了第二剑，我看到了一个破绽，非常微小的破绽，只一瞬间，我的剑就绕过了他的双手，刺向他的下肋。但是我错了，中了他的计，他的双手突然暴射出一股威猛无比的能量，我就像只风筝一样跌下了宫殿。 我挣扎着拄着剑跪在地上，口中吐出一股鲜血，我知道，我已经败了，一百年前，我故意败给了他，是为了能够痛快地死去，可是现在，我败给了自己。 天上的繁星消散，幻神剑也消褪了凌厉的光芒，无数的魔法师，穿着一色的长袍，围住了我，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得意和诡秘。然后他们向宫殿上的华阳子高声欢呼：您是我们伟大的王，是魔界最好的魔法师。 而我抓住了他们抬头高呼的这一霎间，整个身体化为一团彩虹，疾飞而去。 第二十章：再遇灵儿 背后传来了隐隐地轰鸣声，许多的魔法师跟了上来，他们不停地向我攻击着，无数的光团在我身边炸开，闪出炽红的火光。 转眼间，我已经飞离到了离岸极远的海面上，已经看不到大陆，他们还在紧追不舍。而我的胸口又痛起来，鲜血从嘴里流出来，顺着白色的长袍，滴入黑色的大海。我挥动幻神剑，回身刺死了前面的两名魔法师，但是追来的人实在太多了，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奇异的黑色袍子，都是魔界的人。 我憋住了一口气，直向前面的一座小岛飞去，跃入很深的林子里，藏入黑色的雪中，枯黄的草丛里。 他们手持魔刀，慢慢地搜索着，渐渐地到了我的周围，有人在叫：找到他了，在这儿。 我拔剑而起，刺死了一人，施展幻神功，将身后的两名魔法师化为了一滩黑水，但是他们默契地围住了我，一声不响地向我攻击着，我的伤口越裂越大，鲜血染红了整个袍子，逐渐支撑不住。 海面突然起风了，狂暴的风，刮起了遮天蔽日的海水，巨大的海浪冲上了小岛，将所有的积雪全部冲入了大海，风越刮越大，有几个魔法师惨叫着，被海浪卷入了海中，瞬间便不见了。 大海比魔鬼更可怕，因为它是所有生命的源始，是人、鬼和魔的制造者，只有它，才能够毁灭一切。 风暴如同巨石般撞到我的身上，将我高高地抛起，连同几棵断裂的树一起卷进了咆哮的大海中—— 我从昏迷中舒醒过来，发觉被夹在一棵树的枝叉中间，在平静的海面上漂浮着，向大海的北方缓缓移动。幻神剑插在我的腰间，它真是一件神奇的兵器，无论我是死是活，永远不离开我的左右。而皮里的魔镜不见了，丢失在了茫茫大海。我浑身无力，任凭这棵树自由地漂流，顺着海水流动的方向，慢慢地向前。 世间早已没有了太阳，整个世界被厚厚的云所包围着，除了鬼和魔法师，任何人都不能够健康地生存了。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大陆，我知道，我正向极北的地方漂去。因为海水越来越冷，海面上漂着一层薄薄的冰。 不知过了多少天的一个晚上，前面朦胧地出现了一座冰山，海面已经完全结冰，结实的冰层，就像华阳子结实的宫殿。我奋力地爬了上去，疲软的躺在上面，一直躺到第二天的早上，有隐约的日光透过灰色的云，映入眼帘。 这是哪儿？到处是白茫茫的冰，没有雪，只有刺骨的风和它吹动冰层的呼呼声。 我捂着伤口，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天，面前的冰山还似昨日般遥远，它是那么得高大，在我的周围，出现了一些冰洞，在极大的冰块上隐蔽地露出来的洞。我很奇怪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洞？ 难道这里还有人么，从大陆逃过来的人类？ 人类的世界已经被毁灭了，华阳子做了世界上的王，到处在不停下着黑色的大雪，可是这里，仍是他魔力达不到的地方，这里没有一片雪，天上灰色的云很淡，甚至可以看到隐约的太阳。 一望无际的冰川，听不到一丝声响，大海看不到了，四周全是冰，还有一些隐蔽的洞穴。 我又饿又痛，再也忍耐不住伤口的失血带给我的虚弱，摔倒在坚硬的冰层上，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。 在昏死的梦里，我见到了灵儿，一袭白衣，一头长长的白发，容颜未改，怜惜地站在面前，我流下了泪水，伸出手，去抚摸她的脸庞，听她轻轻地唱歌。 这时我真的听到了歌声，悠扬的时近时远的歌声。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，天已经黑了，四周一片漆黑，反衬出白得可怕的冰层，和远处梦幻一般的冰山。 是谁在唱歌？熟悉的歌声在耳边渐渐清晰，越来越近，我忽然记起来了，想起了这首歌。当年，第一次见到灵王的那个恐怖的夜晚，在南山镇的公园旁，每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，都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歌声。 是鬼！ 歌声越来越响亮，配着哀乐和女孩的哭泣，从每一个冰洞里传出来，时断时续，最后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响起。 我抓住了幻神剑，从寒冰上坐了起来，一群身着白衣的鬼出现在面前。 它们远远地站立在四周，歪着头，看着我，面色阴冷，毫无表情地直直立着。它们感到了我的可怕，悄悄地后退，一直退到了冰洞附近，突然就消失了。 我惊喜交集，因为它们的出现，让我觉得，灵儿一定也在附近，也许她还没有死，幸运地逃到了这里。我强忍着疼痛，踏着冰块，四处地寻找它们的洞穴，在冰川的许多小山上，都有着密密麻麻的洞窟，但是我不敢贸然地进入，因为我不知道里面的虚实。 也许，轮回法王依然活着，当年，它拼尽了全力，逃入了大海，可能就在这里。 我大声地呼喊着：灵儿，灵儿，你在哪里？ 灵儿，我是小仙，是你最疼爱的小仙呀，如果你在，请你现身出来，见我一面。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，触动了仍未愈合的伤口，鲜血泉涌而出，洒在洁白的冰面上。 两天两夜，我一直没有停止，迷乱地在冰山下转着圈子，嘴里不停地呼喊着灵儿的名字，最后，我提起幻神剑，钻入每一个洞窟，仔细地察看。 洞窟里面什么都没有，但是很明显，这就是当年从华阳子刀下逃生的鬼，它们挖掘的藏身之处。一百年过去了，它们还没有灭绝，而华阳子，始终没有找到这里。 我就像疯了一样，手提着幻神剑，寻遍了我能去到的冰窟和隐蔽的深洞，伤口的血不断地流着，在我身后滴成一条条蜿蜒的红色长线，我渐渐失去了气力，跌倒在冰层上，跌倒在遍布鬼窟的小山下。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，歌声再也没有响起，那些白衣的鬼也再没出现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 这是我的梦呓么？也许是我太思念灵儿了，但是莫丰警告说，我是不能够再有情欲的，她将使我丧失所有的功力，变回一个普通人，最后衰老而死。可是这歌声和乐声又是这么真切，我亲眼见到了白衣飘飘的鬼，看着它们好奇地盯着我，然后消失，我身体洒落的鲜血在冰面上结成了永远不化的冰条，如果灵儿果真活着，她为什么不现身，难道她已经将我忘记？ 想到此，我悲愤交集，一阵剧痛涌上心口，禁不住仰天大叫：灵儿，灵儿，你到底在哪儿？ 突然有一双手，一双暂白的手放到了我的肩头，我猛然扭过身子，可不是我一百年来日思夜想的灵儿么？ 第二十一章：重回幻神谷 灵儿泪流满面，愣愣地看着我，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。 她一点儿没有变，粉红色的眸子，长到腰间的白发，一身洁白的衣。她憔悴地扑到我的怀里，抚摸着我的伤口，怜惜地说：你为什么这么傻，为什么？ 我捧住她的秀脸，告诉她，没有你，我做任何事都不会快乐，我宁愿死，也不愿永远地失去你。 我说："我已经是幻神谷的谷主，而我的弟弟华阳子，他比一百年前更可怕。" 灵儿只是微笑，痴痴地望着我的脸，用手捋我如雪如丝的白发，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，都好像变成了她的宝贝，她爱惜地抚摸着，看着，不舍得收回楚楚的目光。 你一定要大声地告诉我，这一次，我们再不会分开了，我笑着对她说，然后抱她到怀里，躺在厚实的冰层上，不想再松开，也不想起身。 我已经疲惫到极点了，只想放松地睡一觉，什么幻术，什么魔法，我不想再思考这些烦心的东西。 我只想抱紧了灵儿，即使是死，也不要离开。 能爱上一只鬼，是我此生最奇异的事，即便在我成了幻神谷主，拥有了美妙的幻术之后，我仍不能抹去和她共同度过的十八年。 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，有爱与被爱的权力，就像世间每一个善良的人，他们有生存的权力，但我是一名幻神，注定了我不能有激荡的情爱，而华阳子是世上可怕的魔神，他无情地剥夺了人们自由生存的权力。 找到了灵儿，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快乐，在冰山上的这段时光，我甚至忘记了南方的大陆，忘记了那里终年不断的阴灰色的大雪，和身穿黑色长袍冷冷轻笑的华阳子。 有时候，我感觉自己不再是身怀幻术的幻神，只有目光触到寂寞的幻神剑时，我才又回到残酷的现实，回到如梦齑一般的境况里来。原来我不可以有爱情，如果我最终拥有了灵儿，我就会死，而灵儿就会再次回到憔悴和游荡的孤独里去。 这座冰山上有许多的鬼，在灵王化为青烟以后，它们跟随着灵儿，筋疲力尽地逃到了这里，它们在路上不断地被魔法师追杀，死去了许多，但是仍有一些和灵儿一起幸运地逃脱。它们在这里已经生存了一百年，冰冷的一百年，满怀仇恨的一百年。 鬼的仇恨是最可怕的，它们无处不在，但是杀死它们的人是华阳子，他比鬼还要可怕。所以这些鬼，只求能够平安地存在下去，等到灵门大开的时候，赶去投胎，转入轮回的通道。 灵儿说：世上已经没有自由的人了，去投胎只会送死。 跟着我走吧，灵儿，跟我到幻神岛去，在那里，我们都会很安全。 她清澈的眼睛，闪着婉妙的红色光彩，她告诉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了，她是一个孤魂野鬼，只想四处游荡，一直到化为烟尘，化成我心的回忆。 我无法再说一句话，因为她已经了解了我的身份，我的处境。 这里真是一处奇异的世界，长年不断的风，和永远不化的寒冰。在这里生存了一种鸟，一种叫雁鸥的鸟，有着红色的嘴巴，美丽的翅膀，它们的一生都在不停地飞行着，每年的春天，它们从极远的南方飞来，而到秋冬的时候，它们又会飞回大陆的南方去。 像极了我和灵儿不停地漂泊的心，我们为了彼此，相互寂寞地守望，一百年，痛苦的一百年，就像华阳子魔袍下苦难的人们，像灵岛凄凉开放的菩梨花。 灵儿喜欢默默地站在冰山的一角，向遥远的远方了望，她的身后，聚了许多的鬼，它们一定也有美好的回忆，它们的势力曾经遍布整个世界，灵界的触角，鬼的身影，曾经无时无刻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边。 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，灵界已经消亡，取代它们的，是华阳子的魔法，是漫天飘落的黑色的大雪。 所有的生命，其实就像这只雁鸥，一生在不停地寻找一块适宜的地方，它们在人间的南北极，来回地奔走着；它们是人间唯一幸免的鸟。 我说，灵儿，跟我走吧，无论，发生什么。 即使在冬天，灵岛依然是满山娇艳的红，周围的海水，平静而怡人，只有天空的灰云，朦胧的太阳，告诉我们明天吉凶难测，告诉我华阳子的魔力已经控制了整个人间。 灵儿一眼望到了永远不败的菩梨花，她欣喜地笑着，伸手摸它饱满的花瓣，闻它迷人的花香，她说：它是长开不灭的花，就像你对我，我对你不死的心。 它是为我们而开放，除非我们死去。 回到幻神谷，我意外地见到了莱英子，分别一百年的莱英子。 他孤傲地背着手，正看着谷中白色的墙壁，白色的一切，满脸的寂寞和忧郁。见到了我，他伸出来的手，明显在颤抖，他的话轻柔而深沉。 哥，是你么？ 是的，莱英子，我是小仙，我等了你一百年，一直在等。 现在我来了，我已经长大了。 我知道，你已不是从前的莱英子，你拥有了正义和自信，就像你的幻术一样强大的自信。 我见到了我的弟弟，听说莫桑已经老死在了海上的旅途中，莱英子将他放入了大海，归于母体。 人生于大海，死后也当归于大海；就像鬼，本是我们的灵魂的载体，死后便化为青烟，回归平静，和轮回的甬道。 在幻神谷，我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女孩，一身红衣，俏生生地盯着我，她一头红色的长发，像鬼一样，羞涩地望着我。 我是红雪儿，是莱英子救了我，她说。 灵儿看着她，一直看着她，好久。 然后莫丰出来了，幻神们随着他，和我们到了里面的大厅，莫丰望着灵儿，他的眉头紧皱，非常地不愉快，但是他很快就笑了，他对灵儿说：欢迎你来到幻神谷，希望能够使你快乐。 在这一百年中，莱英子除了学习幻术，他还不断地在研究华阳子的魔法，和轮回法王的鬼气。在遇到红雪儿的时候，她正从大陆上逃离，许多的魔法师即将追上了她。她浑身都是鲜血，头发凌乱，手里持的一把剑，被魔法刀斩断以后，掉入了海中。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，莱英子告诉我，我和师傅救了她，然后我们一起到幻神谷来，后来师傅死了，我想他是老死的，虽然他只活了四百岁。 在他死的时候，什么都没说，脸上带着微笑。 带着微笑？我很奇怪，因为幻神谷的人临死的时候，眼神总会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述的忧伤，和对世间的留恋。我也认为人世是美好的，即便是自然地死去，也总不会感到快乐。 莱英子说，也许是长途跋涉，耗尽了师傅的法力，我们在路上大小一百余战，杀死了五十名魔法师，其实，他们并不可怕，不如当年灵界的鬼可怕。 但是灵界被华阳子清除了，只剩下了轮回法王，不知去向。 灵儿告诉我说，那个红雪儿好奇怪，见了她总是低着头，而且她走路很飘，不像是一名普通的幻术师。 我正想着过不久，华阳子一定会来攻打灵岛，消灭幻神谷的，所以对她这句话，有点儿不以为然，红雪儿非常地老实，每天呆在自己的房里，很少出来走动。而莱英子是个落寞大意的人，他从不刻意地去观察别人。 在我印象中，只有灵儿的眼睛是最敏锐的，她红红的眸子于我面前灵动地闪来闪去，看透了我的心。 我是鬼，你是人，你要是娶了我，可要事事小心的，她经常笑着说。 在最近，在她来到了幻神谷之后，她的脸上便没有了笑容，更多的是忧伤和难过，幻神们不和她说话，因为她是鬼，是一只活了一百多年的鬼，是灵王的女儿。他们都去红雪儿的身边，问她关于幻术的事情。 红雪儿总是怯怯地低下头，说：我的本事很低的。 我经常会碰到红雪儿，独自一人到海面上去，到灵岛上，那时，她总是高昂着头，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。 只有那一刻，她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，她一定有什么难言的秘密，我想。 第二十二章：神秘死亡 有一次在灵岛的海滩上，我悄悄地到她的身后，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，她的眼神中猛然暴射出一道凌厉的杀气，但是一瞬间就消失了，替代它的是娇羞和腼腆。 我喜欢看远方的大海，小时候，妈妈常带我到海边。 可是已经一百年了，大海被浓密的灰云和黑色的雪包围着，我告诉她，在一百年前，世上出现了一个魔法师，阴险诡秘的魔法师。 他是你的弟弟，我听说过，而且，差点儿被他杀死，多亏了莱英子救了我。 我盯着她，她的眼睛清澈透明，纯得就像是一汪清水，我说，我们早晚会重回西方的大陆，当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以后，希望你能够帮我。 她怯怯地低下头，我的本事很低的。 在潜回海底的幻神谷时，我感觉到了灵儿，她在我身后，望着这一切，望着红雪儿，冷冷地没有说话。 莫丰来到我的房间，一脸地严肃，他的白发已经盘起来，盘在了腰间，他的身后是佝着腰的莫童，他们进来，沉默地不说一句话。 我知道，关于我和灵儿的恋情，永远不变的深情，早晚要摊到桌上，提上幻神谷的议程。所有的幻神谷都表示，反对谷主爱上一名灵界的女子，聚一只女鬼为妻。 莫丰和莫童就是为了这件事，才会绷紧了脸，一本正经地来向我说。 你真的这样倔么？莫童叹息着说，她的年纪越来越大了，可是眼神也越来越深邃。 是的，当我刚认识她的时候，我就已经决定了，我会娶她做老婆的，永远不会改变。 莫丰摇摇头，他说如果这样，我会最终丧失所有的法力，到华阳子来攻打幻神谷的时候，轻易地就能杀掉我，而灵儿也会死，化为乌有。 她的父亲已经被华阳子杀死了，现在，即将轮到我们。 我问他：你们觉得红雪儿怎么样？ 嗯，她很好，莫丰笑，她可以给你做妻子，大家都不会反对，而且整个幻神谷都希望着你能赶快有一位妻子。 我们都老了，慢慢就会死去，而你还年轻，一定要让幻神谷的根基代代继传下去。 可是我不喜欢红雪儿，我只爱灵儿一个。 我说，红雪儿是好姑娘，可是她看上去很奇怪，像有许多的秘密瞒着我们，她真是一个孤僻的人。 莫丰笑了笑，回过头，在他身后，站在冷冷的灵儿。 第二年的春天，灵岛的天气非常地好，因为幻神谷的力量越来越大，招集的幻术师越来越多。我们在灵岛靠西的方向建造了一间小房子，每天都有幻术师到岛上去，日夜望着西方的大陆。 魔界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发动袭击，因为最近有许多的魔法师，从灵岛的上空经过，他们身穿华丽的服装，飞在前面的，是一袭黑袍的大法师，他骑一只巨大的飞鸟，啾啾叫着，从幻神谷正上方的海面上掠过。 我看到他的眼神穿透了海水，望着我，而且，他还笑了一笑，就像当年的鬼一样，阴森森地笑。 他们的势力更加强大了，新加入了不少法力高超的魔法师。他们都是华阳子的弟子，最忠心的弟子。 灵岛的红色花海始终没有败过，包围着这间精致的小房子，显得格外的美丽。这里是世上唯一仅存的春地，是地狱之花放开的地方。在这里，有世上最伟大的幻神家族，有我和心爱的灵儿。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，诡异的事。 夜里去岛上守夜的幻术师凌贞子突然死了，死在了灵岛上。他今年刚满九十岁，还没有临阵搏斗的经验，他很善良，英俊开朗，但是他死了，奇怪地死了。 他的尸体就放在幻神谷的大厅里，面露诡秘的微笑，身体僵直，双手平伸。他死得没有一丝痛苦，说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。 那么是谁杀了他？谁的法力有如此高强？ 幻神谷所有五百名幻术师，全部站在了大厅里，包括灵儿和红雪儿。我高高站着，仔细看审视着每一位幻术师，他们有的已经四百多岁了，长长的白发和到胸前的白胡子，不可能是杀死凌贞子的凶手，况且，没有必要自相残杀。 可是魔界的魔法师不会就只杀死了他，便匆匆离去，从大陆到灵岛，即使是我，也要一整天的时间才能够到达，就算是魔界的人，也会留下打斗的痕迹，至少，凌贞子不会在死后面带微笑。 红雪儿突然说道：昨天我看到了灵儿，她好像去了岛上。 灵儿在她身边，冷冷地瞪她一眼，对我说：我是去过，就在他死前不久，我知道是谁杀了他，但是现在不能说。 为什么不能说？灵儿到岛上去做什么？红雪儿怎么知道她去了岛上？这一连串的疑问使我无法说出准确的判断。 我突然发现灵儿瞪着红雪儿的眼神非常特别，既狠毒又讨厌，仿佛有许多不可说的秘密，既怕又恨。而红雪儿始终低着头，只说了这一句话，她说灵儿在昨天去过岛上，意思是灵儿杀了凌贞子。 我当然不会相信，莫丰也不会相信，所有的人都知道，灵儿将是我的妻子，是我的最爱和最爱我的人，虽然她是鬼，但她比任何一个女人，都要善良美丽。 灵儿的身上突然冒出了杀气，我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杀气，凌厉的霸气从她的眼神中直逼向红雪儿，我认识灵儿以来，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另一面。 这时莫丰突然说：这件事，先不要提了，今天莱英子到上面去，我想不会有事了。 莱英子呵呵大笑，说：当然了，我既不怕鬼，也不怕魔，我自己就可以了，你们放心地休息吧。 莱英子，我和你去。我不放心，边拉灵儿的手，边向莱英子说。 灵儿被我拉住了，身体猛地打了个噤，从刚才的紧张和愤怒中舒醒过来，她扑到我的怀里，流下了眼泪。 我知道，她有许多的秘密，现在不能说，而这些秘密，很可能是与红雪儿有关，甚至就连凌贞子的死，都和她莫大的干系。 到了晚上，莱英子过来，说上去守夜了。他突然穿了一身的黑色袍子，和魔界的法师一模一样的袍子，手里提了把青色长刀。 你真聪明，莱英子，这样没人会发现你。 他得意地笑了笑，说，今天我一定会捉住它，如果它再次出现的话，因为我是你弟弟嘛。 说到这里，他突然脸色大变，手中的刀一扬，挥出一道青光，直刺向窗外，嘴里大叫：窗外有人，是谁？ 第二十三章：灵岛风波 这座小房子建在灵鸟西面靠海的沙滩旁，有一个门和一个窗子，面向遥远模糊的大陆，面向大海。在房子的后面，就是茂盛繁密的菩梨花。 当夜幕完全降临以后，我和莱英子上来，发现这座小房子建的位置并不理想，因为从幻神谷的海底，根本望不到这里，中间隔了一块险峻的大石，还有一段高深小林子里阴黑曲折的小路。 凌贞子死在了林子旁，死在了菩梨花丛里，如果不是早晨上来替班儿的幻术师细心，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尸体。菩梨花和血液一样的红，它就像一个地狱，娇艳地开放着，却四处充溢着死亡的气息。 我有一个问题，莱英子说，我总觉得红雪儿不太正常，特别是凌贞子死后。 他说，刚才在窗外偷听的人，我怀疑就是她，因为我看到了一截儿红色的衣角，在拐角处一闪而逝，动作非常地快。 她不像是普通的幻术师，倒像是鬼一样，灵敏而矫健。 我说，事实终会弄清楚，只要这几天我们用心地观察，凶手肯定逃不过，除非它会突然离开幻神谷。 要么，就是魔界的人，正在岛上某个地方隐藏着。 可这是不可能的，哥，谁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，除了华阳子。 这个迷团就像是心里的一块疙瘩，使我始终没有睡着，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，一颗心不时跑到灵儿那边儿，还挂念着岛上的莱英子。 到半夜，我觉得谷外的大海动了起来，非常狂燥地搅动。上面一定起了极大的风，莱英子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。于是我披上一件黑色的衣服，提了幻神剑，悄悄地潜了上去。 岛上就像蒙了一块黑色的布，十步之外，看不到一点东西，我轻轻地蹲在菩梨花丛里，在小房子的后面，静静地倾听。 莱英子好像在说话，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话？ 我紧张地蹑步向前，耳朵贴在后墙上，屏住了呼吸，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，尖利的阴森的女人的声音。 她说：如果我是你，一定会马上离开，可惜——里面传来了莱英子淡淡的笑：你不必罩住了全身，其实我知道你是谁，但是我不会说的，不到最后关头，你不绝会死在我的玄术之下。 女人哈哈长笑，笑声穿过房子，在灵岛上空，在大海中可怕地回荡。 既然如此，今天我就放过你，可是我刚才说的，你最好考虑一下。 我听到这儿，再也忍耐不住，是顺着墙壁横飞到前面，在窗子前向里察看，但是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，突然不见了。莱英子严肃地坐在地上，背靠着墙，闭了眼睛一语不发。 好久，他说，哥，你都听见了？ 她是谁？ 我想应该是我们很熟悉的人，虽然我并不能确定。 红雪儿，还是灵儿？ 我突然说出了灵儿的名字，这令莱英子大吃一惊，他睁开眼睛，摇头，当然不是你那位心爱的灵儿了，说完笑，因为你可以感觉得到。 这个女人当然不是灵儿，因为我上来时，灵儿睡得正熟，可是她是谁呢？幻神谷中有二百多名女幻术师，她们的年龄都差不多，而且幻神谷的人容貌本来就不会苍老，即便到死亡之时，也并无多大改变。 这一晚平安无事，第二天早上，我经过红雪儿的门前，她正在梳理自己的头发，红色的头发，透过镜子，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通红，像菩梨花一样的红，像鬼的眼睛一样的红。我的背上立刻流出了汗水。 红雪儿，我轻声地叫道。 她慢慢回过头来，一脸的愕然，清澈的眼神，黑白的眸子，没有一丝儿的红色，她笑了笑，说，谷主，叫我么？ 声音宛妙好听，绝不是昨晚听到了尖利可怕的笑。 我很失望，只好说句：不知哪天能够见识一下你的幻术呀？ 她低下头，慢慢地说了句：快了。 今天晚上轮到两名女幻术师上去守夜，一名叫做程云子，一名是莫丰的孙女，叫做莫木子，为了以防万一，我特意交待了她们，如果听到有女人的歌声或是音乐声，就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来，不要去看个究竟。 我已经开始怀疑，是不是在岛上出现了灵界的鬼，甚至是轮回法王本身到了这儿。 这一天我做了个梦，非常美妙的梦，我梦见所有死去的人都复活了，城市恢复了生机。灵界突然恢复了正常的秩序，灵王把灵儿交给了我，对着我莫名其妙的微笑，然后就是一脸伤悲的华阳子，他到我面前，扔下了刀，说，原谅我，哥，原谅我所做的一切。 我们弟兄三人相拥而哭，从没有这样融洽和团结。 一切都变得那么得美好，我重新回到了南山镇，和灵儿永远地居住在一起，每天都看到许多善良的鬼，它们走自己的路，从不骚扰人类；所有的魔法师都放下了刀，回归到自然与和平之中。 在梦中，我面露欣然的微笑，在美丽的菩梨花丛里，和灵儿快乐地追逐着。 这时，有人在叫我，他说：小仙，快起来，快出来。 什么事，灵儿呢？ 他使劲儿地拍我的头，我猛然惊醒，是莫丰，他阴郁着脸，说：程云子死了。 这时天还未亮，大厅里灯火通明，所有的幻术师都手提长剑，悲愤地站成几排，望着我，望着地上平躺着的程云子，一个年轻漂亮的幻术师。 她大睁双眼，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，僵直地躺在地上，身上没有一处伤痕，已经死了多时。 她是怎么死的，谁杀了她？ 莫木子呢，她怎么样？ 她逃回来就昏迷了，到现在还没醒，我们上去，发现了程云子的尸体。 谁在照看莫木子？ 灵儿和红雪儿，莱英子故意把红雪儿这三个字说得极重，并且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。 糟糕！我说，快去看看。 我们到了莫木子的房间，发现莫童已经站在了她的床前，红雪儿竖立一旁，低着头，而灵儿已经不见了。 莫木子还没有醒来，她惊恐的脸上，流满了水，当然不是海水。幻神谷的人，从来不会让海水沾上自己的身体，即使衣服湿透了，身上仍然一滴水都没有。 她的身上流满了汗水，看得出受了极大的惊吓，而且毫无反抗之力。 我说：灵儿哪儿去了？ 我在这里，灵儿忽然从门外进来，她说，我到岛上看过了，我也看了程云子的尸体，我知道是谁杀了她，还有凌贞子。 莫童抬起头来，她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，她缓缓地说：如果我没猜错，灵儿的答案和我一样。 是鬼！ 是鬼杀了他们！ 莫童抱着木子，到了大厅，到了众人面前。 她为什么要抱着木子，而不是将她留在房间里，说明她已经怀疑这只鬼就在幻神谷。但她并没有怀疑灵儿的意思，因为据她说，灵儿今晚一直和她在一起。 而且一直在说关于我的事情。 程云子的尸体就躺在大厅里，这时木子醒了，她睁开眼就恐惧地大叫：哀乐！哀乐！有人在房子背后唱歌！ 我果然没有猜错，灵界的鬼又回来了。 我问木子，你看到了什么？ 什么都没有看到，我只觉得背后有个影子，在始终跟着我，直到我跳入大海，回到这里。 我听到了，有许多女人在唱歌，许多，还有可怕的哀乐，一直在响，程云子突然就倒下了，我感到了有一股力量，在我奔跑时，追着我不放。 她惊恐的双眼是那么得脆弱和孤单，我不想再问下去了，因为我已经明白，轮回法王还没有死，她已经回来了。 第二十四章：真相 轮回法王是一个可怕的女人，她生前活了二百多岁，死后连尸骨都没有留下，棺材里面只有一根红色的绳子。灵王为了清除它，亲自带领身边的八名护法，一同对它进行围攻，才将它打败。 可是它比灵王机智，它才更适合做灵界的统领，因为华阳子轻易地就杀死了灵王，而对轮回法王，却一直找它不到。没想到它突然到了幻神岛，而且杀了两名无辜的幻术师。可是它躲在哪里？ 灵儿心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，为什么现在不能说？ 我决定到灵岛去守夜，和灵儿一起，有些话，只有我们两人单独相处时，才可以无拘无束地说出来。 她在幻神谷很不开心，因为没人和她说话，而她是很调皮的一个女孩，尽管她是鬼。 事实上，我已经从心底把她当成了一个人，一个真正的女人，她早已是我的妻子，任何人也不能够阻止我们，包括华阳子，包括莫丰，幻神谷的所有的人。 今天晚上突然升起了月亮，美丽姣洁的月亮，天空破开了一块云洞，月光温存地洒落到岛上，映着浓艳的菩梨花，映着灵儿可爱的眼睛，映着我们随风飘舞的白发。 一百年来，人世间再没有看到过月亮，而今天是百年来的第一次。我说，世界将要恢复正常的秩序了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回来。每当这时候，灵儿就会沉默地靠着我的肩，不说一句话，我们站立在房子的外面，望着天上晶莹剔透的明月，望着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，心中深情无限，只想永远如是相偎，远离人世的苦恼，抛弃人与魔，人与鬼永不歇止的争杀。 我问灵儿这几天奇怪的事，她并没有直接回答，只是说：时机到了，你自然清楚。 我更加不明白，灵儿，无论什么事，你都要告诉我，难道你连小仙都不相信么？ 只有我们两个人，心灵是永远相通的，不论面临多么凶险的困境，我们都要一起分享，不论它是灾难，还是幸福。 灵儿轻轻地抚着我的白发，她说，如果轮回法王就在我们的身边，而且已经掌握了大家的生死，你该怎么办呢？ 我终于没有猜错，原来红雪儿就是轮回法王，她化为了这副模样，潜藏在幻神谷，就是为了逐步地除掉所有的幻术师。 灵儿说：这件事绝不能声张出去，有能揭开她的真实身份，因为她已经在所有人饮用的水中，下了致命的毒药。 我顿时目瞪口呆。 灵儿叹口气，说，就连你都疏忽了吗？可能她装得太像了，再加上莱英子的话，不由得不信，我想，莱英子的师傅莫桑，就是被她所杀！ 为什么？ 因为莫桑很可能看出了她的身份，而莫丰他们，这几百年来，几乎从未见过灵界的鬼，也没有交过手，但是莫桑不同，他在外漂泊，几乎每一天都经受着生与死的考验。 所以轮回法王利用他疲倦至极，休息的时候，催动法力，杀死了他，而莱英子竟毫无察觉，说明她的法力已经非常地强。 灵儿说得对，幻神谷缺乏实际的战斗经验，才导致了今天这场恶果，而我竟如此大意，对红雪儿丝毫没有防备。 她真得就像一名受了委屈的普通女孩子，容颜娇嫩，眼神清亮自然。 我想，在灵岛上，莱英子之所以没有揭破她的身份，可能就是因为，她已经在许多人身上下了毒。然而她这样做，又有什么目的呢？ 灵儿笑了笑，说：当然是利用幻神谷来对付华阳子。 我终于想通了，这些堵在心头的迷团，也明白了正面临的巨大的危险，也许明天魔界就会对这儿大举进攻了。 至从死了两名幻术师，岛上再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，每天上来巡夜的人增加到了四个，莫丰仍不能放心，常在凌晨时分，突然到岛上来。他对这些花非常感兴趣，他说这是人间仅存的花了，一年四季，从未败过。 我告诉他，这是属于灵儿的花，是地狱之花。 它是为了我和灵儿百年不变的深情，才会永远不败，就像人间的正义与真情，就像大海中澎湃不息的汹涌海浪。 红雪儿变得更加沉默，她每次在我面前经过，总是低下头，我想她知道，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，至少我已经明白了一切，但她并没有逃走，也没有催动幻术师们身体中的毒药。 但是这说明白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，魔界马上就会来了。轮回法王主要的目标也许并不是幻神谷，她最恨的人是华阳子，是我的弟弟，魔界最伟大的魔法师。她要等到华阳子到了灵岛，然后突然现身，进行偷袭，或者胁迫幻神谷，联手攻击华阳子。 今年的天气，是一百年来最奇怪的天气。灵岛上空的云日渐清淡，恍忽可见云外的蓝天，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蓝天，有时，太阳也会从这里经过，照射下来万道金色的光，和菩梨花一起交相辉映，红色的花瓣反射着蓝天阳光，壮美极了。 上空不断地有魔法师飞过，最近每天都会有许多，他们总会在空中停留一段时间，打量着海水的下面，窥视着幻神谷，当有幻术师浮上水面时，他们便急急地离去。 幻神谷和魔界，决战的一天就要到了，无可避免地到了。 华阳子来到幻神谷的这天，正好出来了太阳，太阳很烈，很高，像极了他手中的那把刀，发出的炽热的光芒。 我看到他时，正在灵岛的花丛里，正和灵儿痴痴地相拥，享受这一刻难得的阳光。灵儿说她不怕光，在她刚做了鬼的时候，她曾经怕得要死，每天都会躲在我的床底下，只有在夜间，才会出来玩儿，听我讲故事，让我摸她的红眼睛。但是自从她决定要做我的妻子，她便和任何正常的人一样，可以做人们做的任何事。 灵儿说，如果我和你一起，过夫妻的生活，会使你丧失法力，我宁愿死去，也不想孤独地望着你，一个人在海底寂寞地生活下去。 她说着，留下了泪水，因为她和我一样，同样察觉到了这一天即将到来，华阳子就要攻打幻神谷，到了这天，我要和他，和我的弟弟，进行最后的生死决战。 我说灵儿，事情会好起来，一切灾难都会结束，而我们，也会得偿所愿。 这时我就看到了远天黑压压的魔法师，无数的穿黑袍子的魔法师，从大海的西方，飞越而来。 我也看到了华阳子，和他背后六名佝着腰的黑袍老头子，他们长了到胸前的黑色胡子，他们的头发就像二十岁年轻人的头发，健康茁壮。但是他们都有一双淡绿色的眼睛，和华阳子一样阴冷诡秘的眼睛。 华阳子见到我，阴阴地一笑，说：哥哥，我为什么总是避不开你呢？就像你永远都陪伴着你的灵儿一样，我们命中注定，会有一个最终要死去么？ 这时，整个灵岛，都站满了身穿黑袍的魔法师，他们均低着头，手里持着一把青色的魔法刀，一语不发。 第二十五章 在我一百岁的这年，菩梨花特别地红艳，在这一年中，我只看到了两次真正的太阳和月亮，这两次，我都和灵儿在一起。在我整个生命中太阳最浓烈花红最刺眼的时候，我感觉杀人成了生存顺理成章的事情。 我每杀死一名魔法师，就觉得自己离着安全和幸福又近了一步，离永恒的平静越来越清晰了。他们的肉体迸出的鲜血，溅到菩梨花上，溅到激荡的海中，他们阴冷的面孔离我越来越远，逐渐沉入幽黑的地狱，他们的躯体被幻神剑耀目的光芒划为无数的碎片，像青烟一般的鬼魂，像人间脆弱的生命一般纷纷消散。 灵儿在我的身后，被我暴风雨一般的玄幻法力保护着，没有一名魔法师能够在我的剑下逃脱，他们很快就倒下了，然后面无表情地死去。 我们在天空中飞快地旋转，从海边到灵岛的上空，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大海，灵岛的海滩流满了鲜血。 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，不会。除非我突然地死去，被华阳子或者轮回法王杀死。 我死了，她也不会再独活在世上。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，许多的魔法师被她的魔力击中，倒下。 华阳子始终没有动，那六个老头子像死人一般，立在他身后，低着头，仿佛现在这一切，与他们无一点关系，他们就像旁观者，静静地，观望着。 所有的幻术师全部浮上了海面，他们分散开来，飞跃上了灵岛，但是很快便被更多的魔法师包围。 莫丰冷然的一双眼睛，就像华阳子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一把刀，和他面对面地对视着。 今天终于来了，今天的太阳很好，适合杀人。华阳子亲切地笑，像是在送别将死的亲人，他说，我已经等了一百年，每时每刻无不盼望着，早日登上这座神奇的岛，我听说这里开满了地狱之花，长年不败。 一切就要结束，世间的所有生灵，就要拜服在我的脚下。 我早就知道，幻神谷就在这里，而你们，是我此生最后一个敌人。 莫丰不等他说完，手中的剑已经拔出，他和佝偻了腰的莫童，和身后的五百名幻术师，一齐挥出了手中亮如彩虹的剑。 菩梨花丛剑光迷漫，与青色的刀锋冲荡碰撞，发出可怕的声响。许多的魔法师，许多的幻术师渐渐倒下，鲜血渗入娇红怒放的花丝，和幽黑静默的土地。 这是几千人的混战，拼死的搏斗，就像以前人和鬼的搏斗，整个天空变成了血的红，菩梨花一样血的红。 这时，海面上突然冒起了巨大的火球，奇怪的连绵几十里的火球，染红了整个海底。 我大叫：是幻神谷，谁在下面，是谁在下面放火？ 是我！红雪儿倏然地出现在岛上，一袭红衣，一头红色的长发，一双红色恐怖的眼睛。 我停下来，望着她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。 你就是轮回法王，其实我早就猜到了。 可惜太晚了。她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血腥的空气，在大海上，在天空中咯咯地传荡着。 幻神谷已经不存在了，轮回法王得意地笑着，它在四周幽灵般地飘来飘去，在我们的周围，响起了悠扬的歌声，鬼的歌声。 华阳子哈哈大笑，原来你还没有死，藏在幻神谷，可是今天再不会给你机会了，所有的鬼都要死。 我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惨烈的战斗，人们接连地倒下，倒在花丛中，我也从未见过灵儿，有如此地害怕，如此地惊惧。她躲在我的怀中，躲在我的心口。 而轮回法王被华阳子一刀就化为了乌有，它竟然像一张纸，经不起华阳子轻轻地一戳，可怕的华阳子。 轮回法王死了，它下在幻术师们身体中的毒药，便失去了作用，它还没来得及展开它的计划，就被华阳子杀死了。 它低估了魔界的力量，也高估了自己。它是鬼，一只令人恐惧的阴毒的鬼，但是它像灵王一样，被华阳子一击致命。 华阳子站在了我面前，高傲地，自信地，向我挥起了刀。他说，哥哥，我要做世界的统治者，你必须要死。 你必须要死，就像所有的鬼，像这些幻术师。 在熊熊燃烧，漫天飞舞的大火中，我看到莫丰被六名魔界的老者围住，刺中了胸口，跪在地上，艰难地喘着最后一息；我看到莫童化为了一团炫丽的火苗，木子流着泪水，跃身大海，熊熊燃烧的大海，我看到了莱英子在拼命地向我呼喊着，最后被桔红色的火完全吞没；所有的幻术师都倒下了，倒在血红的花丛里，血红的菩梨花，像极了海面沸腾的火焰。 整个灵岛变成了幻神谷的坟墓，变成了世间最伟大的幻术家族最后的凄惨的归宿，天空中只剩了我一人，抱着灵儿，躲避着无数魔法师的刀剑。 我一切的计划，在今天全部都失败了，我们不是魔界的对手，幻神家族的幻术师，已经太久没有在世间走动，他们已经忘记了怎样杀人。 但是灵儿，灵儿才是我的一切，可我拿什么来保护你？ 灵儿就像是轻飘的一片叶，随在我的身旁，拼命躲避着魔法师的法术，她和我一起，为了我们的浓浓深情，为了可以每天看到红色的菩梨花，为了彼此能够活下去，挣扎着。 我的心剧烈地痛了起来，幻神剑脱手而出，丢失得无影无踪。 这时我突然觉得，体内的幻术就要消失了，身体就像失去了支撑，然后我就跌了下去，从空中，从魔法师的刀下掉落到了大海。 华阳子看着我，奇怪的眼神忽然流露出无限的悲悯和失望，他本来是要杀了我的，但是我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和勇气。 无数的魔法师围在我的四周，他们看着华阳子，看着他们伟大的王，等着他的命令。 灵儿流着眼泪，使劲儿地背起了我，飞跃到灵岛的背面，她把我紧紧地护在身下，她的嘴角滴着和我一样鲜红的血。 我知道心底的情欲已经开始爆发了，就像莫丰所说，它要毁掉我一百年的玄力，在关键的时候，在我和华阳子决斗的时候；我已经败了，败在了自己的手下。 灵儿拥着我，我们倒在灿烂的菩梨花旁，望着长发飘飘的华阳子，他就像主宰一切的神，高大，而又冷酷。 他说，请你原谅我，这个世界只属于我自己———— 第二十六章 在我无数的噩梦中，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孤独沉默的人；每天晚上，我都会被惊叫的尘梦刺醒，然后我就想起了前世，想起了华阳子。 哥哥，原谅我，我要做世上最伟大的王————我看到了太阳般耀目的刀光，看到了天空中怅惘飞散的亡灵，看到了阴黑色的雪，和浓艳血红的菩梨花。 我记得那是在我一百岁的时候，灵儿绝望的眼神和她白如冰雪的长发。 她抱起我，纵身跃入苍茫的大海———— 我跨过一道长长的梯道，然后听到一个声音，她说，你过来。 我记得有灵儿在我身边，我像鬼一样走过去，然后看到了下面沸腾沉没的灵岛，黑色的魔法袍和高傲的华阳子。 我看到了纷乱如絮的人间，奥妙无序的时空，还有一面玄幻如幽灵的镜子。 欢迎你归来，小仙。 她叫我小仙，我想，我就是小仙。 在我三百岁这年的秋天，我坐在珠穆琅玛一处平坦的岩石上，望着远天黑色的积云，望着四处无边无际的大海，泪水盈眶。两百年前的那场搏斗，灵岛的生死决战，夺走了我的希望。那场战争，产生了天空中漫无边际的黑云，化掉了世上所有的冰，淹没了所有的城市。也杀死了我的弟弟莱英子，杀死了十亿人。 那场战争，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战争，是魔界和幻神谷的最后决战。那一年我一百岁，我和我的妻子灵儿，是幻神家族仅有的生存者。 我的妻子灵儿是一个鬼，在我小时候，她经常到我的房间，后来，我再也离不开她，并且在我十八岁的时候，我知道自己是幻神谷的传人。 幻神谷的人是不能怀有情欲的，他将最终功力散尽，变成垂死的凡人，但是我没有死，在华阳子的刀下，我突然看到了他孤独时疯狂的眼神。 当他找寻不到对手的时候，当我突然倒下，倒在灵儿的怀中，他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。 华阳子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师，他的智慧，超越了我们人类。但他对我说：我要征服整个世界，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神。 我说，你不是神，这世上没有神，只有幻术，只有预言。 多年以后，当我拥着灵儿，到山峰的边角去看那令人感伤的大海，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彩，去回忆过往不堪回首的往事时，我抚着她的长发，吻着她的脸庞，她骄傲地搂着我的脖子，说：我应该感谢那场战争，因为，它让我们获得了重生，虽然灵岛沉没了，所有的城市都消失了。 我看着不断上涨的海水，告诉她：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，寻找新的出路，因为这里，是地球上最后的陆地了。海水越来越多，再过几个月，我们将沉入海底。 她抱紧了我，恐惧地看着咆哮的海浪。但她像我一样，没有失去活下去的信心，每一天，每一秒，都在思考着，探寻着。 每当夜深的时候，我就会坐到最高的山峰上，望那高远的夜空，望那一轮轮荧光闪耀的巨大的轮盘。成千上万个巨大的旋转的轮盘，在离地面几十公里的高空，日夜不停地旋转着，飘浮着。 灵儿问我：那是什么？ 我说：那是人类的新家，是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，是华阳子和他的魔法师，是剩存的人类。 她歪着头：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到上面去呢？ 因为我们，是幻神谷的人。 灵儿说：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呢？ 每当这时，我就会苦笑着，摸她的发，她的耳垂，我回答不出来，我无法回答。我们本来想消灭对方，甚至同归于尽，但是当幸运地活下来后，却发现生命其实是最美好最宝贝的，比任何的名利都要重要，于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，制作了直径十几公里的轮盘，运用了先进的科技，他们把自己发射到了太空里，却把我和灵儿，抛在了这唯一的小岛上。 那场战争，经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睡梦中。还有一百年前我和灵儿的浓浓深情，凄美的故事。 巨大的火球连续地爆发，强烈的光波穿透了云层，可怕的幻术和魔法使人们瞬间便失去了生命，高大的建筑和先进的科技化为了乌有，文明变成废墟。 在无数个恐怖的夜里，我常常被这些噩梦惊醒，流着冷汗坐起来，又想起莱英子。在他死后，我忽然发现，我可以看到许多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，我预知到这块陆地终将沉没；我忽然发现，每当我做噩梦的时候，第二天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。 我可以看到天上飘浮的无数的轮盘，看到里面拥挤嘈杂的人们，看到了他们将面临的危险；我也看到了我的背后，看到了灵儿柔顺的长发，感觉到了她温柔的心和火热的身体，她永远都会属于我，爱着我。 就像她做鬼的时候，像我们亲手种下的菩梨花，千万年不变的誓言。 我也愿意，无论明天是多么地危险，我永远保护着她，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。 第二十七章 二百年来，这里每天都在下雨，几乎从未现出过太阳，二百年来，我的皮肤逐渐变得像纸一样的白，像浪花一样的脆弱。我在睡梦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故事，看清了魔界和幻神谷的真相，看清了人类的弱点，他们的自私，他们的虚伪最终毁掉了自己，把自己逼上了寒冷的天外，永远飘浮在地球的外部，苟延残喘。 当雨停的时候，我牵着灵儿的手，到半山腰的海边，奢想着可以拾些贝壳，或是紫绿的海带，拿到山上的小屋里，装饰她的房间。但我们总是失望而归，被黑色的海浪湿透了衣衫，悻悻地回到孤独的山上来。 有一天海边突然来了许多的人，有的一身黑袍，有的一袭白衣，他们都很憔悴，在海岸旁，漂浮着几块巨大的舟板。 你们是谁？ 我是幻神谷的贤幽舞。 我是二百年前的魔法师，我叫柯青子。 他们是和我一样的剩存者。 贤幽舞在华阳子进攻幻神谷的前几天里，就突然疯了，她在街上喃喃自语，说雁鸥会灭绝，鱼儿会沉没，菩梨花会垂败，有的人会下地狱，有的人会上天堂。 她已经喃喃自语了二百年，她说这些话时，我看着这些人。盘坐在地上，闭着眼睛，好像什么都已经听不到。但是我知道，他们曾经是具有伟大力量的人。和我一样，身怀美妙的幻术。柯青子据说出生的时候，名字就印在肚皮上，很长的名字，有人说，这是古希腊文字，他刚长到五岁，就预言了两个国家在海湾的战争。当他跟随了华阳子，改成了这个名字，他说：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即将到来的苦难。 贤幽舞非常地漂亮，她今年已经三百岁，但她还像个小姑娘，黑色的长发，秀气的脸庞。我记得当年在幻神谷，她是唯一和灵儿要好的幻术师。 听说她能够预言许多的事，而且非常地准确。 她坐在我面前，握着灵儿的手，对我说：你是灵儿的希望，你也是大家的希望。她指着山的后面，说：这一切变故的迷底，就在那里，等你拥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力量，就去那里，翻过这座山，到另一处海边，你就会看到我们的未来。 我们可能不久就要毁灭，就会转入宇宙轮回，但是只要有信心，我们还有希望。 我望着山顶，仿佛望到了永远阴暗的另一面，望到了她说的那个秘密。 她说：你要记住，你不但要拯救地上的这些人。她手指星空，手指那些转轮繁光，说：真正的危险在上面，令人恐惧，令我们灭亡的危险就在上面。 是的，华阳子永远是危险的魔鬼，本来我们可以平安地和所有的人一起生活，本来一切灾难都不会发生。 但是他的欲望改变了世界的秩序。 他比阴冷的鬼魂还要可怕，比灵王和轮回法王还要诡秘。 灵儿握着我的手，不想松开，她整个晚上都在喃喃自语：小仙，我不要你去，但是我知道，只有你能够救我们，只有你！ 在我的生命中，她只信任我一个人，因为只有她，才是我心灵的依靠。 尽管她曾是一只鬼，有红色眼睛和红色头发的鬼。 我伫立在傍晚的顶峰上，倚靠奄奄一息的斜松时，山上的虞美人妖艳地怒放，它们是二百年来唯一新生的生命，这棵十五年的松，是我在海边采到的漂流的松籽生成，但它也要死了，要弃我而去。 我试图翻越一块巨石，到另一面黑暗的海边时，这时我看到了那道光，那道蓝色的光。 在海边的浪花谷底闪烁的，那道蓝色炫目的光。 我看到了那道光，蓝色的光，从黝黑色的海底恍惚发散出来。很强的光，很美丽很灿烂地直散向天空。 可惜，我在这里苟且偷生了二百年，却从未发现它。 我小心地抓住崖石上枯死的长藤，慢慢地滑下背阳的山峰，弯着腰，向那道光靠拢过去。我很小心，因为我知道，它更大的可能是一种危险，而不是什么美丽的光或是山上唯一剩存的人们的希望。 我已经到了海水的跟前，黑色的浓重的浪花扑到我的脚上，散发着浓烈的刺鼻的臭味。这道光就在我前方一百米的地方，在海的底部，在最深的海底。 是这样，我想，肯定是某种暗示，是某种即将发生的现象。 第二十八章 我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，举到头顶，刚要使劲儿地扔过去。这时，灵儿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。 不要！她求道。 不要。她一脸的哀怜，似乎这块石头扔出去，我就会失去生命，就会永远离她而去一样。我看着手中的石头，真的会这样吗，真的吗？我又凝望着她如水的眼睛，正深情地、真诚地看着我。 我把石头丢掉，叹口气，说：灵儿，咱们回去吧！说着，搂住了她腰，和她回到山的那边去。背后的那道光，仍然不停地在闪耀着，一刻也不停止地向天空发散着。 在晚上睡觉的时候，我突然想，这道光，肯定是某种信号。 它代表着什么？会带给我们什么？是好运，还是末日？当天亮的时候，灰色的云彩又重现，遮住了朦胧的太阳。阴冷的空气一刻不停地咆哮着，摧残着生存着的人们，许多人纷纷地死去，有几名幻术师死去了，因为他们再也看不到希望，等不到海水的消退，盼不到天空中华阳子派来的救援。临死的时候，有人说：我们终将死去，因为末日已经到来。 柯青子一言不语，他默默地埋葬了他们，和我到山上去。他问我：你觉得那道光的下面是什么？ 我想再也不能任由这个结在心里缠下去，我说：我们必须下去看一看，也许，那里有我们的希望，或者，它也是更大灾难的来源呢？ 对！柯青子满脸的疑惑，望着山后，望着即将淹没这儿的汹涌海水。他说：而且我们要想办法，和天空里的人取得联系，我们要回到人类的大家庭里去。尽管以前我们互相争斗残杀。 当天晚上，他差点死去，就在海浪这二百年中达到最疯狂的时候，天空越来越阴深，光线越来越暗，已经有多少年，没有看到月亮了，只能感觉到厚厚的云层外，一轮朦胧的圆晕，仿佛是它，在嘲笑我们的低能，在笑送我们的灭亡。柯青子到海边，呆呆地望着那道光，永不歇止的光，突然一道海浪打过来，把他卷入海底，又狠狠地甩上来，撞到了岩石上，头部撞出了血，而且把他脖子上的一串念珠撞掉。 这串珠子，他常常独自拿着，坐到一旁看着发呆，他认为，它有无穷的法力，当它离开自己的时候，也就是他要死的时候。 所以，柯青子有很长时间没有吃饭，他想从此死去，离开这绝望和难捱的日子。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，我突然发现了那个奥秘，那道光的来处，就在不深的半山腰。我在山峰上观望的时候，清楚地看到了水层下有团巨大的黑影，我也感觉到了它的存在，我感到它是有生命的，拥有着巨大的能量，但它现在很安静，一直在潜伏着，不露声色地潜伏着，好像在等待着某件事情。 它发出的这些光，是有目的的，一定是发向天空外的某一个地方。 是信号！某种联络的信号。我突然明白了。 我瞒着灵儿，悄悄到了那处海边，趴在地上，把耳朵贴在岩石上仔细地听。 呜呜！呜呜！ 我听到了这个声音，它就从那团黑影中发出，虽然很细小，但我听到了，而且我发现这种声音是极有规律的，每隔三四秒就会发出一次，它的方向就在宇宙的深处，而不是太空中挣扎的人类。 想到天上的人们，想到了华阳子，我又灰心起来。他知道，我就在这处地方，喘息着，等着他的救援，但是他却视而不见，他的法力越来越强，甚至想着有一天能离开地球，到外面的某一个星球上去。可笑的是他选择了战争，选择了毁灭其他的人，而战争却毁掉了整个地球，让我们全部面临着亡灭的危险。 他杀死了莱英子，毁掉了灵岛，我永远不能原谅他。 我试着用一块极小的石块，使劲儿掷向那团黑影，波的一声，石块慢慢地向下沉去，不见了。我想它肯定会落到那里，大约也就十秒钟。于是，我快速躲到了远远的岩石后面，等着有什么事情的发生。 果然不一会儿，整个海面都沸腾起来，海底发出了阵阵的搅动声，像有一件东西要冒出来，哗哗地撞击着水下的山腰。 这时，我反而沉静下来，伸出头，用一只眼睛静静地看，我要弄明白，下面到底有什么，它对我们是好是坏。但是水下的翻腾只持续了几分钟，海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就连那道光也不见了，突然就消失了。 但我明白了，下面肯定有一个可怕的生命体，它了解我们，而且知道我们的存在，知道我正在试探它。所以，在受到惊扰之后，它反而隐藏得更深。 它对我们一定是有目的、有计划的，现在它的准备还不充分，所以，它没有轻举妄动，而是继续等待时机。 它不是怪物！我对柯青子和贤幽舞说：最大的可能就是，它是天外的生命，因为故障或是某种不可逆的原因，它落到了地球上，而且正好碰上了华阳子和幻神谷的这场战争。所以，它不断地向它的母星发出求救的信号——那道蓝光就是某种讯息。 可能，它已经在这儿呆了几百年，一直在这座山上，当海水暴涨时，淹没了它。 柯青子却轻轻地摇摇头：我不这么认为，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，我们爆发了几乎灭亡的战争，而恰恰这时，出现了天外来客。你想，是不是有着某种目的呢？ 你是说，这是个阴谋？ 对！他挣扎着站起来，从他的小账篷里出来，看山的后面。他说：二百年前，莫童是一个有无穷神力的女人，她可以预知到未来的许多的事情，你可以去问她。 我流泪了，我说她已经死了好久了，这你知道的。 他突然哈哈大笑，说：死，对于幻神谷的人来说，只是一种生存方式的转换罢了。但她仍然存在，仍然注视着这一切。 就像你的灵儿，不是一生都在陪着你么？ 说完，他一拐一拐地到山上的那棵松前去了。他坐到了那里，凝望着远方，凝望着大海。在他的眼神中，我看到了许多不知名的力量的存在，在另一处空间里，对我们冷眼旁观，包括莫丰，莫童，还有莱英子。 所有死去的人，都会变成鬼，像灵儿一样。 第二十九章 晚上睡觉时，灵儿告诉我，反是有神力的人，在她死后，如果在她的祭日，有人能穿上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，在她的坟前唱她生前最喜欢的歌，她就会复活，到那个人的梦里去，会回答他的许多问题。 你可以试一试，因为你是莫童从小就关爱的人，是幻神谷的谷主。 好的，我应道。 然后我看着天，看那块星光闪烁的天空，看那些轮盘，看里面的人们。我可以想像得到，华阳子在上面生活的痛苦，没有畅快的自由，而且也即将没有氧气，没有食物。他们才是即将死去的人，如果真的有天外的文明，真的要来入侵——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，比二百年前的灵岛之战还要可怕一千倍。 到了莫童的祭日，我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衣服，一件粉红的大袍子，很肥大的袍子，到了山前她的坟前。 我知道，她最喜欢唱的歌，是那一首《似是故人来》。 在二百年前，甚至在我小时候，她在我梦中出现时，我常常听到，这首凄美的歌，悠扬地从窗外传来。 在二百年前的灵岛之战，她化为一团炫美的火苗，消失在世间。 我到了她的坟前，点上一柱香，跪在地上，默默地祈祷她能够听见我的祝福。感知到我的苦，和我的痛楚。山尖仅存的无名的坚强的小花，在我脚下不时地哭泣，我可以听得清楚，它们挣扎的心跳，和我一样得脆弱，乞求有一种力量来拯救它们宝贵的生命。 当夜完全黑下来的时候，浓重的室息的风又开始吹起来了，刮来远方大海上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，二百多年了，这种魔幻的恐怖的气体还未完全散去，一直在损害着我们的心脏。我听着海浪的咆哮声，撩拔着内心惧怕枯凉的神经。 我不会退缩，虽然只有灵儿一人在我身边。 我跪在她的坟前，我说：奶奶，您是最伟大的力量，您可否预知到了这一切，苦难，绝望，还有灭亡，它们发生了。 它们正要毁灭一切，包括我，包括灵儿。 然后我开始唱歌了，低声地，悠美的歌声回荡在山上，含着期待和祝福，送出我对她的思念和祈盼。 到了午夜，我在坟前睡着了。 莫童突然站在了我的身旁，她叫我，她说：小仙，，你是一个有无穷力量的孩子，你快醒醒。 我抬起头，看着她一丝未变的脸，看着她飘逸的白发。我哭了，扑到她的怀里：请你告诉我，奶奶，我们应该怎么办？ 要活下去，一定要活下去。 她领着我到了另一面的山脚，指着那道光。那道蓝光又开始闪亮起来，忽强忽弱，在光心的中央，一段段的有节奏的粉红色的光波传向了太空。它们绕开了人们居住的轮盘，绕开了人类最后的防线。 莫童说：你必须弄清楚里面是什么，孩子。 它们是谁？它们想干什么？ 莫童摇摇头，说：我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，我的孩子。在我活着的时候，我有着无比灵敏的力量，但是现在我死了，我已经不存在了，我的力量也就会消失，每个幻神谷的人，死后都变不成鬼，无法像灵儿那样，自由地伴在你身边。 但是她救了你，如果没有她，你早就不存在了，早被华阳子杀死了。 但是我相信你，你曾经是最伟大的幻术师，而你的力量已经丧失很久了，因为你心迷神乱，你必须尝试着去做一些事情，找回自信。 她说完这些话，就突然走了，不见了，从我身边的空气中消失掉了。 我哭喊着，到处去寻找她离开的方向，但我找不到，这时，一道海浪猛地卷过来，把我打倒在海边。我拼命地抓住了一块巨石，我醒了。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。看着刚刚赶上来的，惊恐的灵儿，我擦了擦泪水，说。 咱们回去吧。我牵着她的手，回到了居处。 柯青子还没有睡，正和贤幽舞对视端坐，微笑着等我回来。见到我，他们呵呵地笑了：我知道，从现在开始，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。 我点着头，是的，我感知到了我的过去，就像所有的幻术师一样，他们永远不会死去，丢失掉的能力和信心，终会找回。 因为莫童告诉我，只要有信心，人就会具有最神圣伟大的力量，人就是神，就可以预知一切，解决一切的困难。 第二天早上，我便到了海边，那道昼夜永不停息的光芒附近。我毫不犹豫地用石块扔进那个区域，一块，两块，三块。我不停地扔，不停地大喊：请你们出来，请你们出来！ 我知道你们是谁，而且，你们不会战胜人类，永远不会！因为你们只会躲藏在水下，就像怕光的小鬼一样，你们是懦夫，是来到地球上的小偷。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，海浪突然变得急促起来，卷起了冲天的浪，扑向海岸，扑向海边的我。 我跃到更高的地方，瞪大了眼睛，望着里面。我发现下面有东西开始在动了。 下面传来了巨大的声音，像是机器在发动，靠边的海水冒出蒸气，最后，竟然有一片水完全沸腾了，咕咕地作响，而旁边的水面还是冰冷的一片。 我吃惊地蹲下，不让它们发现我。接着，便大声地叫山上的人，让他们赶快找地方隐藏起来。 灵儿在喊：小心呀，小仙！小心呀，小仙！ 我没有回答，因为我一出声，马上就会被水下的船察觉。我已经可以确定，下面是一艘巨大的飞船，它开始上浮了，而且露出了尖尖的一片尾翼，褐色的薄薄的尾翼。好像不是金属，也不是某一种合金，它肯定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某种物质，我想。计算着它的尺寸，隔着水面，我估算它足有一座小山那般大，因为在它动的时候，整个海面都显得狂躁不安，卷起巨大的浪。它的发动把周围的水都烤到了沸腾，我如果没有躲到高处，恐怕当时就会被卷入了海底，然后被它的高温烧死了。 山上突然传来尖叫声。很高很利的叫声，是一个女人。我回过头，一名年轻的女幻术师，正立直了身子，瞪着水面，在那里，可能看得更清楚，但是也更危险。 我叫她：快回去，躲到山的那面去。 她已经听不见我的呼喊，因为她已经吓呆了。 这时灵儿从后面上来，一把抓住她，把她拉了回去。 我坐到了巨大的石头后面，注视着这艘不知来于何处的飞船。深褐色的船身，整体的形状，就像一个巨大的馒头，在船身的周围，有许多极小的窗口，不停地闪光。船的中央正上方，有一段圆柱形的东西，正向天空发散着蓝色的光芒——这就是那道光了。我想。 它开始转动起来，因为它已经从水下全部地冒了出来，它开始上升了，并且前部的船头下倾，头部有许多很密的小孔，上面有几道红色的直的光线发出来，在地上不断地扫来扫去。 它在瞄准！都趴下！ 第三十章 我猛然想到了这一点，更危险的事情果然即将发生了。它是一个来自天外的侵略者，是比我们发达强大得多的地外文明，在人类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的时候，它们终于出现了，抓住了这个机会。 它要杀死我们！ 飞船逐渐盘旋到了山的最上方，它巨大的船身遮住了天空的光亮，在地面形成了一圈浓重的投影。使这片地球上仅存的一块陆地变得和黑色的海洋一样阴暗。它慢慢地降低了高度，精确地在调整。 我大叫一声：小心。 然后，灾难发生了。 一串桔红色的光弹从它的前下方发射出来，准确地击中了我们居住的账篷，随着轰轰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化为了乌有。 有十几个人此刻就躺在里面，他们都是没有行动能力的老人了，他们就这样无声息地死去了。 虽然他们精通幻术，是出色的魔法师。 爆炸的惊人能量把几吨石土高高抛上了天空，散落下来，有人被砸中，发出惨叫，有人开始从藏身之处奔出来，惊惶失措地四处奔跑。 飞船上啾啾啾地射出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线，被击中的人纷纷倒下，全身化成一堆软绵绵的液体，惨不忍睹。 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武器，精确而又致命。 有一块石头打中了我的脚趾。但是我拼命地在地上爬行着，寻找着，我要找到灵儿，我想她就在附近，而且一定还活着，她不会死，因为我强烈地感觉着她的急促的心跳，她对我的呼唤，她可怜而又美丽的眼神。 贤幽舞和柯青子飞快地跳跃着，从山顶快速地跳到了我身边。身后的泥土不断被爆炸的力量掀起。他们拉住我，一同卧倒，一团粉红的光影从头上方掠过。 我想它们就是用这团光影来瞄准！ 他们说，快去找灵儿，她还活着。 当我翻过山头时，就看到了灵儿，她脸上充满了坚贞和忧伤，左臂有鲜血，在不停地流淌，手不断地颤抖。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，她很聪明地坐在一块石头的后面，不停地变化着方位，躲开了飞船的扫描和射击。 她看到我，兴奋地笑了，我也笑。 因为我知道，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，我们已经度过了那么多苦难，就算是死亡，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。 我冲过去，握紧了她柔软的手，把她拥在怀里，我说：为什么，为什么命运会这么残酷，把我们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？ 这没什么大不了！她扑在我的怀里，轻轻地说：只要我们能在一起，就是死，我也心甘情愿。 我不会让你死的，我也不会，我们大家都不会！我们要赶走侵略者，我们要重建家园。 山上的爆炸声越来越猛烈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。 我找寻着剩存的人们，只有柯青子和贤幽舞，还有几个身体灵活的幻术师，他们趴在山的东面几乎垂直的崖下，只露出几双手，身体夹在石缝里，飞船没有发现他们，也没有看到我和灵儿。 在这艘飞船面前，所有的幻术和魔法，都显得苍白无力，就像是人类脚下可怜的小虫子，生命如风灰水沫，不堪一击。 慢慢地，声音逐渐安静下来，满山的红色硝烟弥漫不散：满山的尸体，散发着刺鼻的焦味。飞船在我们头上悄无声息地盘旋着，转动者，光束不停地扫寻着活着的人。 我小心地探出头来，观察着它。我发现它依靠后部和下部两种机器起动，我感觉到了它们在工作，为飞船提供着能量，保持着它的稳定性，但我不能确定，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原理。 可能，是利用了地球的引力和磁场。我想。 过了半个小时，飞船逐渐上升，声音越来越静，渐渐地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。 它飞入了太空，绕开了天上的轮盘，绕开了华阳子。我注意到了它离去时的角度，也许，它还不想向天空中的人类暴露自己。它们还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，只是被我的骚扰所激怒，才会现身出来，要杀了我们，以除后患。但它想不到人类天生就有躲藏的本能，它低估了人类的智慧。 我望着满山的凄惨和绝望，突然泪流满面，望着可怜的人们，握着灵儿的手，痛苦地蹲在地上，放声大哭。 第三十一章 你生在了这个世界，就必须承受它给予你的一切，包括苦难和死亡。灵儿拍拍我的头，坚毅地说。 她说：只有永不放弃的人才能拯救这个世界，重塑我们的家园，你能做到吗？告诉我，小仙！ 我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。我彻底地崩溃了，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，当我直面这真实的死亡时，我不能强迫着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任务。 三百年来，我面对了太多的死亡，被灵界杀死的，整个城市的人，被华阳子杀死的几百名幻术师，还有莱英子，我亲爱的弟弟。 我不想与另一个星球上的生命互相残杀，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了。人类因为自身的矛盾和内战，即将导致全体的灭亡。 人类已经到了反思的时刻，应该联合起来了。 我问柯青子：你猜天上的人们在想什么，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吗？ 他们知道的，但是装做不知道，他们想放弃我们。 华阳子知道我还活在世上，但是他不会下来救我和灵儿上去，他要做伟大的王，他要统治一切，可是现在我们连土地都失去了，到处是黑色的大海。 我叹口气，说：必须和他们取得联系，告诉他们这个消息。 对，大家赞同我的看法。 人们聚到了一起，互相鼓励着，然后去寻了些柴火，晾去了水份。当天气转好的时候，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和华阳子的飞船闪出的灯光时，我点燃了一大堆干柴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。冲天的火光把山尖照得通亮，在海面上映出深红的投影。我希望飞船能够发现我们，并且能够明白，陆地上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。 但是整整一晚上，没有任何的动静。第二天，第三天，我们每天都会点上一堆火，期待着他们的注意。但是每一天都会失望而归。 一个礼拜过去了，人们渐渐地绝望，这七天的时间里，有三个人不堪忍受等待死亡的痛苦，跳海自杀死了，他们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，被海浪冲到了岸边，他们的鬼魂，每天都会在我们的梦中出现，恐惧一天天地增加。柯青子对我说：再这样下去，不到一个月，我们都会死，因为它们早晚会来的，到时，也就是人类灭亡的时候。 它们想干什么呢？ 哼！柯青子摇摇头，说：我们是怎么发展起来的，我们战胜了森林，恐龙，击败了所有的动物，我们是强者了，统治了地球。 就像灵界毁灭了城市，华阳子击败了幻神谷。 然后他转过脸来，对我说：这说明了什么呢？ 我不再说话，不再抱怨。因为我了解了自己，了解了我们人类，被我们击败的生物，它们的昨天，现在成了我们的今天了。 山上的食物越来越少，只有去捡捞海面上的死鱼和海水冲到岸边的动物的尸体。随后的一个月，每天的子夜，我们点起一堆柴火，然后望着天空，灯火闪烁的轮盘。 这些轮盘，系在了许多庞大的气球上，永远飘浮在高空。这是二百年前，那场灾难突然降临时，人们迫于无奈，想出来的应急方法。华阳子没有杀我，他觉得我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勇气，他的刀光在我的头上一闪，然后我就和灵儿一起，跌入了大海。 天空中有几十亿人，他们吃什么？也许，大部分都已经死了，只剩了华阳子和他的魔法师，难道他还想着要做什么伟大的王吗？ 在晚上星空晴朗时，我和灵儿就会手牵手坐在海边，想起以往惊心动魄的时光。 那时，她是鬼，是一个红眼睛的鬼，而我生下来就有一双奇异的眼睛。有时候，我会后悔长了这双眼睛，让我碰上了这许多烦恼，但是当我下定决心，要灵儿做我的妻子时，我又对自己的这双眼，充满了感激和自豪。 我想起灵界的故事，想起了轮回法王和灵儿的父亲，于是我问灵儿：当年你是怎么做了鬼呀？ 她总是那句凄美灿烂的话：我喜欢枫叶，红红的，像西天的夕阳，像新娘的红头巾。 于是我不再追问。 又是一年的九月九日，传说中鬼气最重的一天，灵儿说她有奇怪的预感。 傍晚的天，烈火一般红，在海天交界处开始燃烧直到血的颜色灌满了整个天空。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美的天，贤幽舞和柯青子说我变成了一个寂寞温和的人，因为从前我每一分钟都充满了热情和愿望，每一个言行都会感染到其它的人，但是我变了，几百年的落魄和孤独让我时刻都洋溢着萧索和庸懒的沉静。 人们把捡来的死鱼抽出骨刺，挤干了水分，吃下肚，然后有人开始唉声叹气。当夜色渐渐占据上风，红潮消退之时，我就听到了歌声。 若即若离的歌声，似已到我面前，又似远在天外。 我说，你们听，听这歌声。 贤幽舞和柯青子什么都听不到，然而灵儿却怅然地起身，到了崖边，望夜色浮漫的海天，风过来，长发散开，飘动起一身落寞的白衣。 他们都会回来的，这是他们灵魂的歌唱；莱英子和所有死去的人，我知道善良的魂灵永不会消亡。 就像灵岛艳丽骄傲的菩梨花，人间独一无二的花。 灵儿在孤夜将去之时拉我到了山后那一片新彻的坟，有潮湿的海风和顿寂的歌声仍未消散的气息。 他们在唱歌，而我们需要坚贞地保护自己美丽的信念。 灵儿最近总是说许多奇怪的话，但我认为她说的对。 我为她披上宽大温暖的风衣，想到了不可知的明天，我很想再次劝慰我可怜的灵儿，但这时天空突然亮起了一团惊雷般的火光。 灵儿的眼睛猛然地收缩，她说，它们来了。 东天的夜空裂开了一道火红的缝隙，有几道白色的光四处照射下来，将我们清晰地笼罩在山顶。 两艘棕褐色的船降落在海面上，亮着桔红色的彩灯，美玄的灵动闪烁的彩灯，飞船沿水面向岸边徐徐靠近，轻飘如一片偌大的羽毛。 我看到了灵儿畏惧的眼神，我们迅速地隐伏到山石的缝隙中。 贤幽舞，柯青子拔出武器，招呼几个幻术师，纷纷跃开，分散到了安全的地方。 我们手中的武器，不过是几把刀剑，和微乎其微的幻术和魔法，而所有的先进的兵器，在华阳子的手中。 人们空拥有这些杀人的利器，却斗不过华阳子的魔法和计谋，甚至杀不死阴间的厉鬼，这真是平凡人的悲哀。 大船到了山顶附近，灯火辉煌。舱门渐渐打开，有蓝色柔和的光映入眼帘；船的周身发出了耀目的深蓝色的奇特的光，而桔红色的彩灯悄然熄灭。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。 无数个蓝色的光团从飞船下部坠出，沉入大海，融入水中，慢慢化开；船体开始旋转，上升，移至我们的头顶，静止不动了。 我望着海面，无边无际的大海逐渐剧烈波动，泛出沸腾翻滚的蓝色泡沫，就像疯狂的沸水，像雨季天空浓厚的云，在积聚和变化。然后我闻到了一股清新舒适的气息，二百年来日思夜盼的健康的气息。 灵儿紧握了我手，惊异地说：为什么会这样？ 第三十二章 人们从隐身之处站了出来，注视着新生的蓝色大海；我们看到天空中阴灰色的云开始渐渐转淡，太阳的光清晰地到达山顶。 而飞船于珠峰上空盘旋几周，传下了一种奇怪的声音，轻柔而友好的有节奏的声音，在耳中叹息似地回荡，然后它们便缓缓升高离去，消失在云外。 我不明白，为什么会这样？可怕的天外来客并没有毁掉我们，就像学校里的老师在惩罚学生，重重地一击之后，是温言的抚慰和教训。这变蓝的海，变清新的空气，和晴朗如斯的太阳，是他们赐予我们的曾灭亡消殆的回忆，世界重生而我们因此得救。 灵儿欣喜地俏立在海边，伸手轻触洁白的浪花，似泯灭已经久的心灵复生，和着贤幽舞因兴奋坐倒在地的松散，构成我眼中玄异凄美的画。 他们选择了来拯救我们，但是人类永不可能拥有和平。 柯青子沉郁了脸，望空中飘浮的华阳子的巨大的轮盘，那里仍是他的城市，他的宫殿。 不知过了多少年，海水渐渐消退，露出了山谷和残破的城市，无生气的茫茫苍凄的人间。 这些年来天气非常地恶劣，每天都刮着吼叫的大风，空气中的水珠升成飞雪和冰雹。在我五百岁的时候，我住进了一座新建的城市。这里是人间最高的山峰，终年不化的冰雹，如音乐又如锣鼓的风，没有人可以登上这座山，到达这座城市，所以有人称它为冰雪城。因为他们听说，这里住着一个名叫小仙的幻术师，一个已经生活了几百年，一袭白衣一头白发的寂寞的男人，在他身边，永远伴着一只漂亮的女鬼。 今年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年，我和灵儿，和几名幻术师居住在这里，我们以冰雪为生，不再留恋山下凡间的生活。贤幽舞嫁给了柯青子，他们还有二百年的生命，他们生活得平淡而温暖。 在星光灿烂的夜里，再也看不到空中华阳子的宫殿，我想他们已经返回了人间，重建了高大的都市；他仍是凡间最伟大的统治者。 因为他有强大的魔法，和阴冷无情的智慧。 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年，我经常会进入雪球般洁白灵妙的梦境，看到往事和不曾兑现的梦想仍像白发与我如影相随，我看到莱英子骑一只漂亮的大鸟，他隔着一条河流在对我招手。 哥哥，你会到我平和彩色的梦中来，你会——告诉我，莱英子，是谁杀了你？ 已经不再重要了，哥哥，因为我的灵魂将永远不灭。 可是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，灵岛燃烧的海面，天空中的亡灵——不，哥哥，你只看到了那些火焰，就像华阳子，他只看到了手中的刀，宏大的宫殿。 然后我就会从梦境中脱离，发现灵儿依如十八岁时美丽的眼睛，她为我披上一件雪白的棉衣，我们到冰雪城外的崖顶，透过稀薄的云雾，山下是密集的城镇，遥远繁盛如天上的星辰。 听说华阳子已经成为一个寂寞无语的王，他一人住在大海边宽大的宫殿里，世间最豪华的宫殿。 他已经很久没有杀人，就像我一样，永远呆在冰雪城中，面对苍老而可怜的回忆。 灵儿总是微笑着，倾听我的自言自语，这些年，她不太说话，因为她总是在温习着我们十八岁时的趣事。 ——有时，她悄然地钻入我的床底，静候我从学校回家；——有时，她躲在房门的后面，睁大了红色的眼睛，给我一个调皮的惊吓。 那时候，我想不到自己可以活到五百岁，而我最大的愿望，就是可以娶灵儿做我的妻子。我们的生活平凡而快乐，直到轮回法王杀死皮里的爷爷，杀死城中所有的人。 我很想回到从前的生活，即使每天仍然看到形形色色的鬼，它们在街上低着头走来走去，晚上沉默地来我的窗前作怪，但是它们不如华阳子可怕，虽然他生前是我的弟弟。 但是一切都已经完结了，就像这冷冷吟唱的冰雪城，它是我最终的归宿。 柯青子从山下回来，他说碰到了许多人，奇怪的人，他们穿着奇异的服装，坐着奇特的车，说着五花八门的语言。 他们看不到柯青子，而柯青子就像做了一个怪涎的梦。 凡间的生活不再适合我们了——我看到了华阳子，他真的沉默而孤傲，柯青子说，他曾经是华阳子手下的魔法师。 我了解华阳子的痛苦，他的心冰冷似宇宙深处不灭的寒星，但他也是世上最脆弱的人，多疑而不安。他拥有了一切，但日夜都感受到可怕和恐惧，因为他每天都在杀人，直到登上独一无二的宫殿，拥有无数的崇拜者和忠实的奴仆。 我说，他一定知道，冰雪城是凡间没有的城，是世上最后一座纯美的圣地，但他并没有过来毁灭我们，也许他已经老了，像我们一样，愿意舒适安乐地度过余生。 柯青子冷笑一声，说，他不会放过我们，因为他告诉我，冰雪城一定会亡灭，除非我们拜服在他的脚下，去守卫他的宫殿。 我的心刺痛起来，往日的伤口再次破裂。 我们侥幸逃脱了自相残害造成的灾难，幸运地避开了天外文明的毁灭，大海得到了净化，空气重新清净而适宜，但是华阳子，依然在可怕地推行着他王者的梦想。 哪怕是最后一个敌人，是他的哥哥。 贤幽舞执着柯青子的手，两人蓬乱的长发，告诉我一段夜不能眠的挣扎梦，冰雪城所有的人，都预知到了最后一战将不可避免，只有我，仍活在哀伤和凄戚的回忆中。 我登上冰雪城高大寒冷的城墙，在僻萧的一角默默凝望，山下变幻不停的迷雾，陡峭的山路，和崖旁死者的坟墓。 每当我听到鬼灵的歌声，我就看清晰了来世和往生，有一座桥于中间搭建，我可以跨步迈过，听到莫童讲说生与死的缈茫和轮回的奇妙，我看到自己步行在一条无边的路中央，在追逐着一团缥缈的爱情和欲望的泡影。 我决定到华阳子的宫殿，我会见到他，然后告诉他，我就要死了，冰雪城就是我的葬地，而且没有人，可以毁灭它，它将永远存在。 只有善良和忠贞的人，才可以主宰冰雪城的命运。 我到达东海之滨的南山，站到了他的宫殿之上，然后看到了大堂上，他巍然高坐，懒散而英俊，一个人悠闲地修他纤细的手指。他瘦了，但他丝毫没有衰老的痕迹，仍然年轻，充满活力。 他早已经死过一次了，现在他是鬼，是凡间冷酷的统治者，就像当年灵界的灵王。 挥一挥手说：见到了我他的眼神突然一颤，仿佛有飞花落叶般的激动但一瞬便散失，苍白冷漠的表情，你来了，冰雪城好不好，太冷的地方我不喜欢。 我滑过宫殿上空的广场，到了他的面前，同他相隔十米。四百年不见，他容貌未改，我却老了许多，平淡却憔悴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豪气。 你还要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呢，华阳子？ 永远！他说，有时，我真想杀死你，华阳子微笑着说，话语如同冰山悬崖的半壁凿出的字，生硬而且坚固。 你毁了幻神谷，因为你爱上了鬼，哥哥，如果是我，绝不会，因为我比你聪明。 我告诉华阳子，即使你毁灭了一切，也只是个王，如此而已，你仍然寂寞孤独，像现在一样。 他的眼神诡秘而可怕，他说：哥哥，你一定要原谅我，如果有一天———— 今年的秋天冰雪城依然冷若寒冰，厚厚的冰层筑起我们永固的家；而人间却飘起了红色的枫叶，饱满的山丘上一片片随风四处散落，远远看去鲜艳得就像火烧的霞云。可惜灵儿不在身边，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，也许，在她前世，每天都会见到如火如夕阳的枫叶；我到了灵岛，发现菩梨花已经毁灭，连同它的根基全部烧毁并冲入了大海，整个幻神谷变成了一堆平凡的礁洞。 我面对灵岛流下了泪水，我看到了莫丰的白发和莱英子英俊的脸庞于空中隐隐浮现，他们在对我微笑，他们度过了自己不平凡的尘世，透悟了生死，而我还在凡间苦苦地挣扎。 我好像看到了那条解脱的通道，它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，我看到一扇漂亮的门渐渐打开，有一双眼睛在向我发出邀请，然而我退后，并坦然地离去。 幻神谷是我一生中最感到遗憾的地方，因为我没有尽到保护它的责任，我逃避了这个伟大的义务，为了灵儿，我毅然去了极北的冰山。 我经过繁华的人间，然后回到了冰雪城，我发现人间真的已经彻底改变了，不再是我和华阳子的世界，也不应该掌握在魔法和幻术的手中。而华阳子仍然冷酷地坚守着一切，他的下一步，就是冰雪城。 我发现冰雪城多了许多人，他们穿着很奇怪的衣服，留着很奇怪的头发，染了各种种样的颜色。冰雪城的人，客气地在招待，在他们面前，我们简直就像鬼。 我以为你们是鬼。 有人说，他们举着红色的旗帜，穿着结实灵巧的鞋，他们说在山脚的人告诉他们，这里的最顶峰，有一座几百年的城池，听说住了一群长生不老的人，听说全是可怕的鬼。 有人好奇地望着我的白发，望着灵儿一身的白衣，和她淡红的眼睛。 他们在崖顶发现了一些坟墓，大感兴趣，不停地比划，我知道，我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，然而这几百年来，我就像做了一个梦，生活在一层薄膜中，千奇百怪的事情接连地发生。 贤幽舞说这几个月一直听到城外有人唱歌，我知道，那是永远不死的亡灵，它们会一直伴随着我们，直到我们死去，冰雪城毁灭，然后一切都会结束。 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年，我始终不愿提起过去的事情，那些痛苦和伤口，它将伴我最后的旅程。 第三十三章 这一年的冬天，人间下了五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，海面上结了薄薄的冰，包括华阳子的宫殿，和南山镇公墓里成千上万的坟墓。冰雪城却艳如阳天，我甚至可以看到东天的太阳和西天的月亮，在碧蓝的天空交相辉映。 这个奇特的天气，说明将有莫测的事情发生。 柯青子担心地说，几百年前他在魔界时，正是华阳子最凶残的时候，在华阳子攻打灵岛之时，他突然发现了华阳子的弱点，并且预测到了他的命运。 他说，没有亲情和爱的人，就像脚下沉碎迸裂的冰块，终将化入消亡的地狱。 这一天晚上，起了猛烈的飕风，冰雪城上空飞扬起了巨大的冰块和积雪，人们从梦中惊醒。 我听到窗外有轻嚓的声响，有踏碎雪花的脚步声，接着，窗户上映出了几条瘦长的人影。伴着阵阵奇怪的笛声，悠扬动听的笛声。我手执武器，冲出门去，发出城中空无一人。 而过后的接连几天，每到半夜，就会感到房子四周站满了人，闭上眼睛，可以看到他们宽大的衣服，冷峻的眼神。 一名幻术师突然死去了，死在了自己的床上，身上流满了黑色的鲜血，有一个很深的伤口，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器，任何幻术和魔法都无法抵御的武器。 是谁杀了他？ 是华阳子。 不，是他派来的魔法师，我说，因为华阳子不会向一名普通的幻术师下手，除非受到了攻击。 如果他要来，肯定会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。 我问灵儿，是谁杀了他，是鬼吗？ 灵儿说，当然不是，而且世上已经没有灵界了，灵界已经灭亡，小仙，我感觉到了危险在靠近，就在这几天。 如果你愿意，我们一起离开吧，到人间去，和普通的人们生活在一起。 可是灵儿，我们就像是鬼一样，世间的人们会杀死我们，而华阳子，早晚也会找到我们，他不会放过我。 就像他杀死灵王，和轮回法王一样。 他要做世上唯一的王，即使他的哥哥，也不能够再活在世上。 我问贤幽舞和柯青子，你们怕不怕？ 我们就要死了，我知道，但是我们不怕，就像当年我第一次杀人，杀一只灵界的鬼。柯青子说，我用枪向它扫射，但是我发现没有作用，只有魔法才可以杀死它，于是我就做了华阳子手下的魔法师。 贤幽舞的身体一直在颤抖，不停地颤抖，在柯青子的怀里，他们紧紧拥抱。 他们都还年轻，还可以再生活一百岁，而他们的爱情，才刚刚开始。 在冬天将要过去的时候，我看到了这些人，披黑色袍子手执奇怪武器的人，他们都是普通人，凡间的军队，但是他们听从华阳子的命令。在冰雪城的城墙上，站着十几个魔法师，诡秘地低着头，不发一语。 我许久没见到这些魔法师了，在灵岛毁灭以后，我已经对杀人失去了勇气和自信。在他们面前，我有些自卑，甚至有些害怕。 我不再是以前冷漠坚强的幻术师，幻神谷的故事，已经全部埋葬在我冰雪一般的回忆里。 城墙下面这些普通的军警们，看到我觉得害怕，他们甚至开始倒退，因为我一头白色的长发，憔悴的面容。他们一定听说了我的故事，在我身边的灵儿，也一定是他们心中的鬼。 他们手中的武器低了下来，对着地面，他们的瞳孔恐惧地睁大。 城墙上的魔法师开始大声地喝斥：快杀了他们，快！ 灵儿突然一转身，化为一团白色的影子，旋动起飞舞的冰雪，直向他们扑了过去，军警们大惊失色，有人开始开枪，光弹擦过灵儿的身体，击中了冰雪城的房屋，许多房子顿时塌陷，化为乌黑的浊水。 有鬼，有鬼！ 他们叫着，纷纷后退，有的人抛掉了手中的武器，抱着头窜出了冰雪城，我看他们从上山的道路原地返回，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。 魔法师们跃入了城中，在我们面前一字排开，前面站着六个佝腰的老头。 在我一百岁的时候，在灵岛的生死决战中，我就看到了这六个老头，他们还没有死，还是那么沉默和可怕。 我知道贤幽舞的幻术不能够杀死他们，就像柯青子只是他们的徒弟一样，也许我们只能束手待毙了。 他们和华阳子一样，有强大的法力，有阴冷的诡计和冷静的表情。 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抵抗力，除了常常坐在庭院里发呆，或者到冰雪城外的墓群，听善良的亡灵在天空中歌唱，除了偶尔到山下的人间，一身白衣，就像十八岁时我遇到的鬼。 在凡间的人们眼中，我就是鬼，和灵儿一样的鬼了。 六个老头子率先冲了过来，挥起手中的刀。他们的手中，永远是一把刀，他们从不使用人间先进的武器。 青色长刀发出灰色阴暗的光芒，像华阳子的魔法，像几百年前天空阴灰色的云，大海水面凝结的厚厚的黑色的雪。 我扭动着身体，灵敏地躲避着，我不想再杀死任何一个人，因为我已经丧失了搏斗的勇气。 灵儿流着泪水，拉着我跳到冰雪城的最顶端，她挥舞着手中的长袖，纵横的鬼气杀死了一个又一个的魔法师。 尸体在身前渐渐摆成了堆，亡灵纷纷升入了天空。 我可以看到它们，微笑着，赤裸着上升，向我们摆手。我也不知道灵儿到底杀死了多少人了，她圆睁粉红色的眼睛，凶狠地拉着我上下旋转着，我们从冰雪城内，到了城外，到了绝崖旁，然后又飞回冰雪城内的宫殿。 你不用怕，灵儿，我说，接着我就动了，闪电般地动了，我夺了一名魔法师手中的刀，环抱灵儿，突然冲入了他们的群中。 我杀死了几名正围攻贤幽舞的魔法师，救出了柯青子，但是柯青子已经要死了。他的胸口满是鲜血，嘴唇紫青，他的全身布满了黑色的刀口。 我把他背到身上，和灵儿一起，我们跃到了冰雪城的城墙。 柯青子伤得很重，他伏在贤幽舞的怀里，直直地望着她，望着泪流满面的贤幽舞。我就要死了，但是我们都会死。 他说，我们是世上最后几个孤独的鬼魂，现在我们就要死了。 说完，他便沉入了冰冷洁白的雪花，化为贤幽舞心中痛楚心疼的回忆。贤幽舞站起身来，抱着他的尸体，仿佛望到了空中正展翅飞翔的柯青子，和所有自由升腾的亡灵一起，微笑，招手。 昨天他们还讨论着到明年春天，希望能够到山下建造一座房子，离开寒冷的冰雪城；可是现在就要面对死亡。 贤幽舞对着我和灵儿凄惨地一笑，抱着柯青子纵身跃入了冰雪城下迷雾盘桓的山崖。 我们就要死了，像鬼一样，我们去另一个世界———— 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 整个冰雪城，只剩下我和灵儿，怅然地伫立在城墙上，四周是不断增多的黑衣持刀的魔法师；还有许多人，手中端着奇怪的武器。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，巨大的雪块被高高地扬起，湿滑的地面，无法立脚。当太阳发出炽热猛烈的光来，照射在脸上，冰雪城开始融化的时候，我看到了华阳子。 他傲然的眼神和青色的袍子，和我的落魄脆弱，山谷中的云雾流连婉转美丽得灵儿的眼眸。 背后的人间，是属于他的世界，是华阳子五百年的王国，而我已是他最后的一个敌人，我必须死，像鬼一样，去做冰雪城上空的亡灵。 灵儿看着我的感觉就像是雪崩似的重叠，她缓步过来牵了我的手，凄伤的眼神我无法再回避，毁灭的冰雪城化为狂怒的浊浪，在背后形成了奔腾的诗一般的旋涡，山峰开始震动。 于是我抱起了灵儿，划出优美的身姿，跳入了塌陷的山谷，然后我就看到了紫色的风暴，红色的熔岩和蓝色的海洋，看到了一轮轮美妙的光环，听到了另一个世界温柔的召唤，也听到了，背后华阳子喃喃地自语：我要做世上最伟大的王————灵儿对我说：我是灵界的魔法师，是鬼，谁也看不到我，只有你。 因为我有一双神奇的眼睛，在我小时候，我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鬼，当然也看到了灵儿；灵儿是灵王的女儿，我很小的时候，就要娶她做我的妻子。 我喜欢灵儿可爱的红色眼睛，当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，她总会推开门，到我的房里来，她经常讲许多好玩儿的故事给我听。 我记得在十八岁那年死了很多人，皮里的爷爷和郑老师，他们死得很奇怪，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女人的唱歌声，听到了窗外的音乐，看到了窗户上长发的人影；在那一年我度过了一段恐怖的夜晚，发现人们先进的技术无法伤害到鬼魂和魔法，我还发现最大的魔鬼其实就是我们自己。 我的弟弟华阳子，他死后成了一个可怕的魔鬼，在他活着的时候，就是一个有抱负有手段的孩子，在他死后，他要做世上唯一的王。 我还见过轮回法王的坟墓，令人恐怖的坟墓，在它的棺材里，只有一条红绳子，从那一天，我便化成了另一个人，像不死的鬼一样，可怕可怜的一个人。 在我三百岁的时候，冰山融化，城市被淹没，人间差点儿永远地灭亡，但是那些天外的来客最后改变了主意，并且拯救了我们。我想是因为，人类本身就是不停地自相残杀的动物。 然后我就拥有了冰雪城，打算和灵儿安静地在此度过余生，冰雪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，在世界的最高峰，有长年不化的寒冰。但是华阳子，他在我五百岁的时候到了这里，杀死了贤幽舞和柯青子，就在冰雪城化为冰水的时候，我抱着灵儿跃入了山谷——我在那处通道的端口，回头看到了珠峰，看到了毁灭的冰雪城和崩塌的山头，我知道，所有的魔法和幻术，均无法逃过伟大的凡间冰雪的惩罚。 洁白的雪，艳丽的菩梨花和九月的枫叶，是我和灵儿一生最喜欢的风景————（完） 郑重声明：本书是由“流行小说的天堂我爱流行书QQ群”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. 更多精彩，更多好书，尽在流行小说的天堂QQ群88151018我爱流行书QQ群101787448时时刻刻只为你：流行书免费阅读，本群保证所有小说VIP章节全免费阅读，热烈欢迎你的加入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：本书为奇书网(QiShu99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